林時生將詔獄的亂子丟給了另一位中郎將,帶著林嘉若回了家。
“太子令人鳩殺領頭鬧事的士子,姚叔景一見太子府的人便怒罵不止,第一個遭了毒手!”一邊說著,一邊接過林嘉若擰來的帕子,仰臉蓋在上面,半晌都沒有拿下來。
林嘉若揉了揉哭紅的雙眼,踮起腳,取下他臉上的帕子,重新水里擰了一遍,親手為他擦拭。
“我進去的時候,他們正要對明玨動手…”他閉著眼睛,無力的語氣中猶帶上了悲憤。
“太子竟如此囂張?”林嘉若震驚得停了手。
林時生冷笑一聲,突然拉下林嘉若的手,雙目怒睜,幾欲噬人。
“何止囂張,簡直是喪心病狂!虧得明玨有些身手,否則我拿什么臉面去見你大伯母,拿什么臉面去見甘家、衛家!”
說完,又痛苦地閉上了眼。
林嘉若默默地收回了帕子。
甘明玨沒死,但姚叔景死了,還有…
拉著林時生到桌邊坐下,柔聲道:“爹,你先吃點東西吧。”
他哪里還有胃口,但是對上女兒擔憂的目光,還是乖乖拿起了筷子。
馬馬虎虎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林嘉若忍不住勸慰他:“爹,太子殘暴,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林時生抬頭看著她。
“叔景之死或許我可以逃避一二,可宋彬之死——”
當他們在外為姚叔景之死悲痛的時候,宋彬在獄中毒發身亡。
林嘉若知道,就算不是他動的手,可是士子們是他親手關入詔獄的,也真真切切地死在了詔獄里,那些讀書人,那些清流,都會指責他,唾罵他,罵他是幫兇,罵他是儈子手。
讀書人,儒教,是菩薩也斗不過的存在,她可以想象他即將面對的是怎樣的可怕。
“爹爹,你先睡一會兒吧…”林嘉若輕聲道,“既然都已經發生了,不如養精蓄銳,再作圖謀,我相信,總有方法解決的!”
她雖然語聲柔軟,卻一字一句,都清晰堅定。
林時生被她說服了,任憑她將自己拉到床邊,順勢躺下。
他實在是太長時間沒合眼了,一沾枕便閉上了眼睛。
林嘉若替他掖好被角,正要離開——
“阿若!”他聲音低沉,飽含殺意,“宋彬不是太子鳩殺的!”
林嘉若心頭一緊,轉身忙問:“是誰?”當時她留在外面等林時生,并不知道里頭的具體情況。
林時生說了一個她怎么也想不到的答案:“是宜陽公主!”
“雖然那天午門請愿是宋彬與我對峙,但真正的領頭人是明玨,他才是太子的目標!”
“太子的人根本沒碰過宋彬,但是更早的時候,宜陽公主來過,她親自為宋彬帶了吃食——”
“宋彬是鐵板釘釘的駙馬都尉,宜陽公主作為未婚妻前來探望,沒有任何人生疑,但那是宋彬今天唯一的進食!”
“宜陽公主為什么要毒殺宋彬?”林嘉若顫抖著聲音問道,心中突然升起恐懼。
林時生沒有回答。
沉默了一會兒,細細的鼾聲傳來。
林嘉若壓下心頭的驚恐,躡手躡腳走了出去。
掩上門,她深吸了一口氣,仔細回味著林時生方才說的話,以及話里的語氣。
在她的印象里,宜陽公主雖然跋扈,卻遠不及她的親姐姐須城公主。
更何況,在須城公主被貶后,宜陽公主更是收斂了很多。
但是她唯一一次出手,便是讓裴瑾瑜生不如死。
想到這里,林嘉若心念一轉,便往裴瑾瑜房里來了。
裴瑾瑜雖然是世家之女,又是皇上賜下的妾,可到了林家的后宅,卻安分得毫無存在感。
白霜來挑釁過,蘇柔來示好過,她都毫無反應。
她仿佛什么都不關心,只除了林時生。
看到林嘉若,她眼里閃過一絲訝異,面容卻依舊一潭死水。
“宜陽公主殺了駙馬宋彬!”林嘉若開門見山地說。
她相信,裴瑾瑜比她更懂宜陽公主。
裴瑾瑜果然臉色大變,思索越深,眼神便越是驚恐。
“她要做什么?”林嘉若問。
裴瑾瑜抬頭,目光幽深:“阿若,她想要的,是你爹!”
不知不覺地走出了季秋院。
京城的宅子,布局大多緊湊,季秋院的門出來,便是四通八達、令人眼花繚亂的走廊,便是有花木假山,也不過點綴而已。
她不禁想起余杭老宅,出了院門,便是一片開闊視野,隨便往哪個方向跑都能盡興。
不像如今,只能選擇其中一條路,不偏不倚地走下去。
可是此刻,她應該往哪個方向走呢?
正猶豫著,回廊上傳來了奔跑的腳步聲。
她循聲望去,朝她奔過來的,正是她留在林時生書房的丫鬟雀兒。
剛才離開的時候,她吩咐過,除非是金吾衛或千牛衛有急事找來,其他人若要求見林時生,全部帶到偏廳等候,然后報來給她。
這個關頭,會是誰要來找爹爹?
林嘉若皺著眉頭看雀兒跑近,心中情不自禁起了警惕。
“姑娘,右衛行軍參軍袁宴袁大人求見!”
袁宴!
橘色的窄袖袍,黑色的皮護腕,外罩一件棕黃的半臂斗篷。
雍容俊雅,眼似桃花。
“你來做什么?”林嘉若瞪著他。
袁宴忍俊不禁,道:“四姑娘,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會?怎么每次見面,都好似我欺負過你似的?”
林嘉若氣惱道:“難道你沒有欺負過我?”
蘭梔若的威脅呢?圍場的挾恩求報呢?
袁宴卻連連擺手,正色道:“你已經不是小姑娘了,這話可不能亂說,讓人聽了要誤會的!”
誤會什么?
林嘉若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奇怪地看著他。
袁宴低頭干咳兩聲,轉移了話題:“我有要事,想要求見林將軍。”
林嘉若仍舊奇怪地打量著他,問道:“你有什么要事?還要紅著臉求見我父親?”
袁宴腳滑了一下,差點沒站穩,惱羞成怒:“你小小年紀,怎么管那么多大人的事?快去叫你父親出來,晚了就來不及了!”
“你剛剛不是還說我已經不是小姑娘了嗎?”林嘉若忍不住頂了一句,打量著他的神色,真看不出有什么要緊事。
袁宴無力扶額:“行吧,那你自己去跟你父親說——”
他突然唇角微勾,目光璀璨。
這樣的神情,林嘉若見過好幾次了,每一次都沒什么好事。
她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再次警惕地看著他。
“就說——酉時一刻,太子領兵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