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一起集中到了王令儀身上。
王令儀卻面色不改,依然帶著溫文爾雅的笑容,一聲湖藍色的胡服,硬是讓他穿出了魏晉名士的灑脫。
面對長安略帶挑剔的眼神,他淺笑著回視過去,“某王令儀,見過長安公主。”
長安公主上下打量了王令儀一番,而后故意抬了抬下巴,“還不錯。”
說罷,長安公主便拉著韁繩轉身離去。
只是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的耳朵不由控制的紅了。
王令儀偏了偏頭,不知這位公主抽的什么風。
不過,他也沒往心里去,公主如何,跟他并沒有太多的干系。
至于娶公主什么的,王令儀更沒有往這方面想。
倒不是覺得高攀不上。
在大梁,公主還真不是婚嫁市場上最受歡迎的存在。
彼時民間有個說法,“娶婦得公主,平地升公府。”
娶公主,官方說法叫“尚主”,是男人居于下方,是娶個祖宗回家,甚至還要去住公主府偏偏好處并不多。
好處不多也就罷了,若是碰到個有野心的公主,沒事造個反,妥妥是拉著全族人去死的節奏啊。
不要以為只有皇子、王爺會造反,大梁的公主依然有膽子攙和這些事 就算娶回來的這位公主不關心政治,也要預防她給自家夫君戴綠帽子啊。
養面首,可是公主們最愛干的事。
雖然這年頭做駙馬不像后幾個朝代那般苦逼,但真正有本事、有野望的人,還真不愿意娶公主。
相較于性價比不高的公主,真正受歡迎的還是世家女。
先帝時有位權臣曾嘆道:此生有三恨,始不以進士擢第,不得娶著姓女,不得修史。
而他所說的“著姓女”,指的就是世家女。
如果給婚嫁市場上的小娘子們排個名次,那么具體名次應該是:
第一等,世家女。
第二等,權臣、勛貴之女。
第三等,清流文臣之女。
第四等,宗室女。
第五等,皇家公主。
長安身為公主,哪怕是圣人最寵愛的公主,也不是家族繼承人的良配。
甚至于,她越受寵,與男方而言越是災難。
因為似她這樣一個公主,娶回家,你只能捧著、敬著,若是有一絲一毫的慢待,公主還沒發威呢,圣人那兒先發火了。
王令儀是安國公府的世子,不是沒落的、面臨降等的勛爵人家,亦不是窮得只剩下姓氏的世家子,更不是腳上的泥還沒有洗凈的田舍郎,根本無需靠娶公主來換得家族的富貴。
王懷瑾和唐元貞夫婦,根本就沒把公主列為兒媳婦的考察范圍。
所以,王令儀也沒往這方面去想。
因為他覺得不可能。
唐宓卻將這一幕看在了眼底。
她是女孩子,遠比王令儀細膩的多,自然沒有忽略掉長安那變紅的耳朵。
唔,情況有點不對勁啊,這位長安公主,似乎看上她家大兄了。
娶公主的種種不好,唐宓非常清楚。
不過,在她看來,倒是不擔心公主在王家作威作福。
別忘了,王家還有個趙氏坐鎮呢。
在趙氏面前,唐宓就不信長安敢放肆。
唐宓唯一看重的,是長安的性情和品格,以及兄長是否喜歡。
但,唐宓瞄了一眼兄長,呃,大兄對長安并沒有特殊的感覺喲。
金笛聲響起,圍獵正式開始。
嘉樂沒有繼續跟唐宓搭伙,而是被自家的幾個堂姊妹叫了去。
唐宓也沒有一個人,她身邊還跟著個躍躍欲試的王令齊。
“貓兒,你且看著我如何叱咤獵場、獨占鰲頭。”
王令齊一手持韁,一手握著弓箭,馬鞍上的箭袋里滿是鋒利的弓箭。
唐宓額角抽搐,“二哥,你不會是跟人對賭了吧”
王令齊瞪大了眼睛,“咦你怎么知道的”
旋即,王令齊嘆道:“哎呀,貓兒,你真是太聰明了。連這個也能猜到,沒錯,我昨兒就跟齊王府的幾個小郎君說好了,今天要好生比一比。”
“齊王府”唐宓一愣,扭頭去看王令齊,“二哥,你什么時候跟齊王府的人這么熟悉了”
都能湊到一起打賭,足見彼此的關系很不一般啊。
“嗐,不就是來湯泉宮之后嘛。”王令齊當然知道妹妹驚訝什么。
說實話,他也沒想到能跟齊王的次子玩到一起。
想到新結識的好朋友,王令齊忍不住為他說好話,“貓兒,他跟他父親不一樣,是個極大方、灑脫的人。”
雖然也有點貪財,但絕不是小貔貅。
唐宓認真的看了王令齊一眼,慢慢點頭,“也是,能跟二哥你玩得來,應該不是什么別扭的人。”
王令齊雖然二了一點,跳脫了一點,但性子很好,人更聰明。
能跟他成為朋友,在品性上必然是沒有問題的。
“那當然。貓兒,我跟你說啊,我和鄭小二說好了,這次圍獵,我們倆要比一比誰打的獵物多。”
王令齊得意的揚起頭,“彩頭是黃金十斤。”
在大梁,一斤十六兩,王令齊的賭注也就是一百六十兩黃金,換成銀子一千六百兩。
是一筆不小的金額。
唐宓微微蹙眉,這賭注,未免大了些吧。
王令齊還在那兒說著,“等我贏了賭注,就給貓兒你打一套赤金的首飾,對了,阿婆和阿娘也有份。”
唐宓按下心底那抹不好的猜想,笑著說道:“好,我等著。”
王令齊受到妹妹的鼓勵,更加的神采飛揚,“貓兒,你先在后面玩著,且看為兄我如何得勝。”
“二哥,小心些”唐宓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
“放心吧。”王令齊話音未落,人已經如離玄的箭,嗖的一下鉆入了密林。
唐宓望著王令齊的背影,到底不放心,招了招手。
一個身著黑色胡服的客女騎馬走了上來。
“去,跟著二哥,好生保護他。”唐宓低聲說道。
“是,三娘。”客女沒有猶豫,策馬追了上去。
圍場上,馬蹄陣陣,身著華服的少男少女們很是興奮,或是呼喝,或是笑鬧,帶來的猞猁、獵犬等寵物也都撒了出去,弄得現場更是熱鬧。
長安和幾位宗室貴女也都玩開了,手上弓箭不停,有的射中了獵物,有的放空了,惹得一眾人笑鬧不斷。
“咦那是一只白狐貍”
有個眼尖的貴女,在林間發現了一抹白色,頓時尖叫出來。
白狐貍 這年頭,白色的動物仿佛就是祥瑞的代表。
每年過年,各地官員便會想方設法的弄來一些白色皮毛的動物,當成祥瑞進獻給圣人。
什么白虎、白熊,每年都能見到幾只。
白狐貍卻是挺少見的。
尤其是一群愛美的小貴女們,在她們眼中,那只白狐貍赫然已經成了一件雪白的披風。
“這是我的,誰也不準動。”
長安霸道的宣告主權,而后彎弓搭箭。
箭矢破空而出。
箭頭射入了狐貍的身體。
只是那箭矢的力道不是很大,并沒有把狐貍釘死在地上。
那只狐貍帶著箭,踉踉蹌蹌的朝密林跑去。
“追”長安用力磕了磕馬磴子,直接追了上去。
呼啦啦,長安的宮女、侍衛們紛紛追了上去。
另外,還有一個人影也躥了上來,他一邊追還一邊喊:“表妹,小心啊”
“嘁,又是他”
那群圍在長安身邊的小貴女,其中一個年紀小些的,一看到那抹人影,不禁撇了撇嘴。
“好啦,人家好歹是賢妃的親侄子,是堂堂都尉哩。”年長些的一個貴女貌似規勸,實則嘲諷。
那抹人影不是旁人,正是唐賢妃的侄子唐嘉樹。
相較于唐元貞這一支的絕嗣,唐賢妃這一支是徹底沒落。
前朝時修訂氏族志,唐賢妃這一支便已經淪為了末等。
否則,唐賢妃也不會以世家女的身份,卻委屈的給太子做妾。
也恰是唐賢妃的原因,唐家才沒有就此沉沒下去。
圣人登基后,看在唐賢妃的面子上,給唐賢妃的兄長賜了伯爵,卻沒有給實缺。
唐賢妃想拉拔娘家人,學著姜皇后的模樣,將侄子唐嘉樹接到了宮里來撫養。
她也不求侄子能想十八郎那般受圣人的寵,好歹也要像楊諫那樣混得風生水起吧。
奈何唐嘉樹腦子有坑,整天想著自己是“傲王侯”的世家子,頭昂得高高的,根本不屑跟那些皇子、公主們打交道。
即便跟人交際,張嘴就能把人得罪了。
他只在宮里呆了三個月,便被絕望的唐賢妃送回了唐家。
唐嘉樹看不起任何除世家外的人,包括皇家。
當然,這里面有個例外,便是他的嫡親表妹長安公主。
倒不是說唐嘉樹多么喜歡長安,而是家中父母長輩整天耳提面命:要好好跟長安相處,咱們唐家以后全指望長安呢。
嘿,這又是一個已經淪落到“賣婚”的世家 唐嘉樹在姓氏方面,腦子有坑,但其他方面并不傻。
至少他知道,若想要維持,甚至提高唐家的生活水準,他就必須討好長安。
爭取日后將長安娶回家。
他以為自己表現得很得體,殊不知,他那點子小算盤,除了長安略大條而沒有察覺外,她身邊的人一清二楚。
就是唐賢妃,也動過把長安嫁回唐家的念頭。
“不管怎么樣,唐家都是世家,長安以公主之尊嫁入世家,也是極相配的。”唐賢妃曾經私底下跟貼身的宮女這般說著。
只是圣人卻看不上唐家。
沒別的,單沖唐賢妃的大哥能數十年如一日的在七品上打轉,圣人就不看好他們家。
“這家人,已經走到了極端,竟是除了姓氏,再無半點長處。”圣人不止一次的跟趙福吐槽。
這樣的人家,哪怕是世家,也配不上他的長安。
圣人看好王令儀。
多好的孩子啊,父親是安國公,母親是唐氏女,先生是李克己,絕對的出身名門。
王令儀本身也出色啊。
模樣就不說了,學識、能力什么的都是極好的,只比他親手養大的十八郎差那么一點點。
圣人翻遍了整個上流社會的未婚小郎君,發現王令儀是最好的。
這么好的小郎,正好配他家長安 圣人心里打定了注意,便跑去跟唐賢妃商量。
唐賢妃卻有些猶豫,“王家子確實樣樣都好,只可惜不是世家子。”
唐賢妃人聰明些,但骨子里跟她父兄一樣,更加重視姓氏。
圣人蹙眉,但看在唐賢妃是他寵愛的女人份上,還是耐著性子解釋,“王令儀的母親是世家女啊,還是一等世家唐氏哩。”
至少比末等唐氏高貴得多吧。
唐賢妃卻不這么想,“唐氏是世家女,奈何嫁入了非類王氏。”她所出的孩子卻是土鱉了。
而她們唐家,再怎么末等,還是世家 圣人心煩的想抽人。
唐賢妃察言觀色,知道圣人不高興了,趕忙說道:“當然,圣人選定的人自是極好的,只是這事還需看長安的意思啊。”
她相信,她養得女兒應該更喜歡世家子。
圣人卻覺得,他的長安聰明伶俐,應該能選出更適合自己的郎君。
圣人和賢妃的這段對話并沒有瞞著人,很快,便傳入了長安的耳朵。
長安也開始猶豫了:到底是安國公府的世子呢,還是世家表哥 長安繼承了大梁公主的彪悍,既然心里猶豫不定,便決定親自去看看。
也就有了這次的圍獵。
待她親眼看到王令儀后,她不禁想道:這王家子生得真好,至少比表哥好看太多。
而且王家子豐神俊朗、儀表堂堂,根本不是平庸又弱雞的表哥所能相比的。
長安的天平已然傾向了王令儀。
不過,她還需要觀察。
唔,王家子看著樣樣都好,只是不知他的武力值如何啊。
長安心心念念的想嫁一個文武雙全的好郎君呢。
白狐貍的出現,表哥的緊緊相追,讓長安腦中閃過一個主意。
她一邊飛快的追著白狐貍,一邊給追上來的侍女使眼色。
貼身侍女果然看懂了,撥轉馬頭去尋找王令儀。
且不說圍場上的風云變化,此刻,王家別業里,王懷瑾夫婦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兒子的婚事,到底是選擇寒門土鱉還是世家貴女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