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定襄城的城墻下,站了兩排人,全是男人,有三四十的青壯,有五六十的老人,也有五六歲的小兒。
他們臉上俱是惶恐不安的神情,身上的衣裳也多污垢,站在城墻下看著烏泱泱的燕山軍,小孩子就首先承受不住這種對峙的氛圍,害怕的哭出了聲。
孩童嘴里嗚咽的喊著,“爹爹,我怕...爹爹,我想回家...”
風將孩子的話帶到了大齊將士的耳邊,站在城墻上的紀思博三人,狠狠的咬著牙。
池嘉世捶著城墻,瞪圓了眼,“這群渣滓,居然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城墻中央的魯國公等人也面色陰沉如水,冷冷的看著對面城墻下押解看守大齊百姓的西涼人。
站在燕山軍前的梁鎮海,神色陰冷,看了大齊百姓一眼,又看向西涼人,“你們是何意?”
領頭的西涼人囂張又猖狂,手一揮,就趕著這些大齊百姓往前走,走了大約二十步,才讓他們停下。
這西涼人操著半生不熟的大齊話,“你們想要進攻定襄城?先踏過他們的尸體。”
負責押送大齊百姓的西涼人俱是滿臉嘲諷的看著梁鎮海,大齊人就是講究仁義道德,他們把大齊百姓推出來,大齊的將士肯定不敢殺。
用大齊的百姓就能阻擋大齊軍隊進攻的腳步,主帥果然是用兵如神。
西涼人的話一出,站成兩排的大齊百姓神色更顯惶恐,有些人嚇得兩股顫顫,褲子也濕了。
因為這種極度害怕的情緒,六七個孩童更是因此嚎啕大哭,到處張望,想要找到自己的父親家人。
凄厲的哭聲在天空中飄蕩,聽得大齊將士心中不忍。
“將軍,救救我們,求求你們,救救我們吧。我們不想死,我們不想死啊......”
有男人臉色慘白,噗通一聲就朝梁鎮海的方向跪下,狠狠的磕頭,“將軍,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想死啊,求求你們救救我們吧。”
有一個人跪下求饒,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沒有人想死,就算生活再艱難,好歹還能見著陽光,呼吸著空氣,吃著米飯醬菜。
死亡,實在太令人恐懼了。
看著百姓們跪地求饒哭喊,梁鎮海額角青筋跳了跳,燕山軍士兵目露不忍,又滿腔怒火。
城墻上所有觀戰的人,除了能聽到厚重的呼吸聲,無人說話。
紀思博手微微顫抖著,聲音壓得極低,“阿世,阿英,你們說,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兩個都是未曾及冠的少年人,這個問題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過沉重了。
他們是將士,保家衛國是他們的職責,而那群跪地求饒的大齊百姓,正是他們要守護的,可他們想要奪回定襄城,首先遇到的障礙就來自這群他們要守護的人。
紀思博腦子里又響起那天姑姑問他的話,“思博,若是你面對西涼人推大齊百姓出來送死的局面,你會怎么做?”
到了如今,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做。
但他記得,他那天反問了姑姑,“姑姑,若是你,你又會如何做?”
他記得清清楚楚,姑姑回答的時候,神色平靜至極,“踏過他們的尸體,打西涼人一個措手不及,趁此機會奪回定襄城。”
“若是仁慈,就給西涼人抓住了軟肋,此后西涼人可以拿定襄城百姓出來擋住大齊軍隊的腳步,也能拿百姓要挾大軍給他們提供糧食。
三十萬大軍增援北疆,不是來陪西涼大軍玩的,若是奪不回定襄城,等西涼人緩過來,再發起進攻一路南下,死的就不是一座定襄城的百姓,而是整個大齊民不聊生。
身為將領,在戰場上必要有所取舍,縱然手上沾滿鮮血,也要為大局著想。若覺得對不起定襄城的百姓,那就多殺些西涼人,為那些死去的人報仇。
將者,心軟之人成不了大事,切記。”
姑姑這番話猶記在耳,紀思博慢慢側頭看向正中央的魯國公,身為主帥,魯國公要怎么做?
目光看到旁邊的馮浩,紀思博第一次如此希望這個人早點死去,為他所犯下的罪過贖罪。
聽到百姓們的哭嚎,顯然取悅了西涼人,無論是押解百姓出城的西涼人,還是站在定襄城城墻上觀戰的西涼人,紛紛捧腹大笑,儼然在看一出好戲。
梁鎮海扭轉了馬身,回頭看向城墻上的魯國公,高聲喊道,“主帥,請示下!”
聲音大得所有人都能聽到,一時之間,許多目光都落在魯國公身上。
就連百姓們都目露期盼的抬頭看向馬邑城城墻之上,祈求能活命。
魯國公眸中劃過一抹陰鷙的神色,明明在主營帳里他們就商量過這個問題,當時他也跟梁鎮海下了命令,這人為了不背上殘殺百姓的名聲,居然狡猾的在戰場上直接詢問他。
如果他下令退兵,消息傳了出去,圣上不滿、朝廷不滿,就連他身邊的關銳鋒等人也會心有計較,甚至還讓西涼人抓住了軟肋。
如果他下令沖鋒,那不顧百姓死活的名聲就是他的,雖然人是梁鎮海帶著燕山軍殺的,但梁鎮海只是奉命行事,消息傳回去,恐怕很多士人要討伐他了。
一個殘暴不仁的名聲,他是沒法洗脫了。
魯國公瞇了瞇眼,眸底閃過一抹暗光,在全場矚目之下,揚聲回答:“殺!殺了這些西涼人為百姓報仇,奪回定襄城!”
這一場進攻,他志在必得,就算背上殘暴不仁的名聲,他也要不惜一切獲得勝利。
梁鎮海冷下了神色,高高舉起手,“主帥有令,殺!”
燕山軍的軍士頓時肅然,齊齊怒吼一聲,“殺!”
打頭陣的騎兵,早已沖鋒出去。
這個變化實在是打了西涼人一個措手不及,城下的西涼人面色一變,策馬掉頭就跑,想要回城。
而燕山軍的騎兵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向前沖鋒。
百姓們傻眼了,面對氣勢洶洶而來的騎兵,目眥欲裂,“不......”
慘叫聲消失在鐵蹄聲下,馬兒的鐵蹄下混著血肉腦漿,繼續沖鋒著。
紀思博三人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洪流將百姓淹沒,看著騎兵追上了西涼人,看著西涼人被大刀斬于馬下,看著西涼人慌張的關閉城門......
紀思博嘴唇顫抖,聲音極低,“馮浩當真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