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嵐韻湖這邊給何云飛過生日的時候,華強廠保衛部主任項沖鋒,帶著三個保衛處的保安,和監察部的于和平一起,正摸黑朝濱海市東邊的東三里井的一片老舊居民區進發。
東三井距離華強廠不遠,步行也就二十分鐘不到,可一行人還是乘坐了一輛面包車,車里,項沖鋒和三個保安都是一身‘武裝齊全’:
扎著三指寬的熟牛皮武裝皮帶,踩著頭大皮鞋,腰上別著電棍,手里拎著一尺多長包著橡膠的熟銅棍,項沖鋒口袋里還塞著一副手銬,幾個人胳膊上都箍著‘聯防’的袖標:這是梁一飛名下一系列的傳統,每開一處,就和當地派出所搞好關系,保安配合當地派出所工作,同時也參加聯防隊。
不過今天車上,只有華強廠的保安,卻沒有警察。
除了這些人,二倉庫新來的管理員劉源也在。
不過和周圍這些人氣定神閑不同,今年才18歲的劉源此時卻滿臉的驚恐,縮在車廂一腳,眼神里盡是慌張,小心翼翼得打量著其他幾人。
“小劉…你…你不要緊張,你…帶我們…我們去抓到人,你…你算是戴罪立功。”項沖鋒把玩著手里的電棍,每次按下開關,電棍一端就會冒出滋滋滋的藍色電流,在陰暗的車廂里,將他的臉映得有些猙獰。
他這個樣子,還勸人不要緊張?
小劉幾乎要嚇哭了,坑坑巴巴的說:“項…項主任,我真…真真是一時鬼迷心竅。”
項沖鋒一翻白眼,直勾勾的盯著他:“你…你學我我…說…說話?”
“不不不!沒沒沒…”小劉這次真嚇哭了。
監察室的于和平忍不住搖頭苦笑,別看項沖鋒年紀不大,平時說話磕磕巴巴得,甚至腦子看上去有時候都不太好使,可人家是老板梁一飛的鐵桿,論關系,說不定比副廠長何新福還近一些,真要是給了小劉一棍子,小劉也是白挨,沒處說理去。
“項主任,他的問題我們監察部會處理,現在關鍵還是抓人。”于和平說著,轉頭拍了拍劉源的肩膀,正色說;“小劉啊,今天是你戴罪立功的機會,你自己要把握住!”
相比項沖鋒,其實小劉這樣的普通工人,更怕于和平,或者說,更怕監察部。
廠保安,大部分情況下是對外的,對內主要還是維持秩序,項沖鋒再兇,平時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欺負工人,真那樣,老板恐怕也不容他;可是監察部不一樣一樣,主要工作就是內部糾察審計,平時工人也好,各部門也好,都在人家眼皮子低下看著。
“于主任,你放心,我肯定帶你們找到他!”小劉連忙說。
這事得從兩個月之前說起。
兩個月之前,匯德利可以算是正式進入正軌,完全接手了華強廠的對外市場,專業的人做專門的工作,效率果然大大提高,華強廠的生產出貨進入了一個高峰期,每天在廠外等著拉貨的車都能排出好幾十米去。
然而沒多久,匯德利那邊反饋過來說:他們收到的貨里,有一些是‘空的’。
中華鱉精在市面上采用禮盒包裝,但是為了方便保存、運輸,進倉庫出倉庫,都是用大硬紙板箱子,加泡沫和木頭框子固定的,一個大箱子里,有十個禮盒。
匯德利那邊提貨,發貨,也是這么辦,有一些貨經過長途運輸,到了客戶那,打開一看,箱子里居然是一些爛木板什么的。
相對于匯德利的總出貨量,這些空箱子倒是不多,但是集中在這一兩個月時常發生,不同地區的客戶都有反應。
按照流程規定,這些箱子出倉庫到發貨,都是不打開的,從華強廠倉庫里出來是什么樣子,到了客戶手里就是什么樣子,既然有好幾個不同區域的客戶都反應有空箱子,那就說明不是半路上被掉包,也不是客戶故意訛詐,問題要么出在華強廠,要么出在匯德利。
兩邊都開始進行內部自查,匯德利還沒查出來什么問題,倒是華強廠的監察部和保衛科聯手,鎖定了內部可疑人:倉庫管理員劉源。
由于倉庫太多,進出頻繁,雖然賬目清晰,但是不可能做到每日清查,也就一周清查一次,可是每次丟貨的時間段內,恰好都有劉源的班。
當然,不止劉源一個,還有其他管理員,于是又進行了一番明察暗訪,有人反應,小劉最近出手闊綽了不少。
這當然也不能算是確鑿證據,不過廠子畢竟不是法院,不需要什么確鑿證據,這個小劉畢竟也不是什么經驗豐富的大奸巨惡,有了懷疑,順藤摸瓜,再叫過來一嚇唬,劉源就招認了。
市面上中華鱉精實在太火,而且貴,他有個混社會的朋友聽說他在華強廠當保安,就慫恿他提供消息,從廠倉庫朝外偷貨,劉源什么都不用做,就在他值班的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偷出去之后,他朋友負責銷售,他什么都不用管,坐地分他三成利潤。
想的辦法都絕了:居然挖了一個地道,每次劉源值班,每次劉源值班,外面就進來人偷梁換柱,箱子里拆封,中華鱉精禮盒換成亂七八糟的垃圾。
難怪保衛科巡邏發現不了。
得知了這個情況之后,華強廠何新福的第一反應就是制度有漏洞:比如今天這個情況,如果不是抓到了劉源,那扯皮就扯不清了,到底是華強的責任、匯德利的責任,還是運輸司機、客戶的責任?
發展中的問題,在發展中解決,這個制度肯定是要修改的,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把小偷抓到,損失追回來。
也就是出廠價不到二十萬的貨,在可接受的損耗之內,又是才查到不久,所以暫時就沒直接報給梁一飛。
今天項沖鋒他們過來,跟著劉源去抓人。
說起來劉源也算倒霉,他那個朋友真不是什么好東西,言而無信,第一批貨還老老實實給錢,到了后來幾次,給的錢越來越少,根據他自己說,才分到八千多塊錢,說好了兩成,結果連一成都沒。
但是比他的工資收入還是要多得多。
年輕人不懂事,經不住誘惑,第一次嘗到甜頭之后就收不住手。現在被抓了,冷靜下來回想,只能說后悔莫及。
所以一路上劉源十分的積極,來到居民區,帶著項沖鋒他們穿過狹窄的小路,來到兩間水泥平房門口。
門關著,玻璃窗戶上貼著膠布,透出來很暗淡的光,項沖鋒耳朵趴在門上聽了聽里面的動靜。
房子里,有細微的女人聲音,咿咿呀呀的叫喚著。
項沖鋒皺了皺眉頭,然后示意劉源敲門。
劉源輕輕的敲了敲門。
“誰啊?”里面有個流里流氣的聲音不耐煩的問。
“我,劉源。”
過了有半分鐘,門開了,一個留著長頭發,干干瘦瘦的年輕男人開了門,罵罵咧咧的說:“我草,你小子怎么盡挑這個時候…唉吆我草!”
后半段聲音是拔高的痛呼,因為前一句話說話,項沖鋒已經從門邊閃出來,鐵鉗子一樣的大手一把掐住了這人的脖子,另外一手摟肚子就是一拳,像掐小雞一樣給推進了屋子里。
屋子不大,一里一外兩間,外面的客廳有臺彩電,彩電下面放著個錄像機,彩電是定格的,上面,一個光著屁股金發卷毛老外女人,正和兩個長著厚厚胸毛的男人在愉快的玩耍。
“你…你小子還…還挺…挺流氓!看黃黃…色…錄像!”項沖鋒很惱火,他自己都沒看過呢!
“你…你們干…干什么?!”
“你…你學我…學我講話?!”項沖鋒本來就很惱火了,找了個茬,蒲扇一樣的巴掌,啪一巴掌扇過去,把那個瘦子打的原地轉了幾個圈。
這小子大概是給打懵了,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看到項沖鋒他們胳膊上聯防的袖標,還以為是派出所來掃黃的,捂著臉郁悶的說:“我自己在家也違法?!”
“項哥,找到了!”一個保安從里面房間出來,拎著一箱嶄新的中華鱉精,回頭說:“里面還有半面墻,二三十箱。”
“剩下的呢?”項沖鋒問瘦子。
瘦子瞅了瞅跟在后面的劉源,到這會才明白過來,嘴硬說:“我買…買來喝不行啊?我愛,身體虛,補一補!”
“補…補你媽!”項沖鋒又是一巴掌扇過去。
小瘦子還靈活居然一貓腰,躲過去了,沒想到項沖鋒緊跟著反過來,這次沒躲開,啪得一下又扇了原地轉了一圈。
“再不老實,我…我讓你把…把二十箱都…都喝了,好好補…補一補!”項沖鋒說。
“趙小軍,你別嘴硬,我都招了。”劉源說。
小瘦子捂著臉,不敢再說什么‘補一補’之類的屁話,生怕眼前的這個壯漢真把20箱中華鱉精現場喂給他喝,那他就不用補了,直接撐死。
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說:“我,就承認,可我就偷了這么多,剩下來的我不知道!”
說完,一挺胸,說:“你打死我,我也就是這個話。”
項沖鋒電棍一伸,捅到小瘦子腰眼上,小瘦子頓時渾身一陣抽搐軟綿綿的暈了過去。
“把人和貨都…都帶…帶回保衛處…處去。”項沖鋒一揮手,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回頭看了看電視機,說:“把…把錄像帶退…退出來,我…我帶回辦公室…批…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