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動作很快,一把推搡開攔阻的小丫鬟,一頭就扎進了堂屋。
“娘,我回來了!”
安妮嘴里喊著,眼睛卻四下里亂飄。
很快,她就捕捉到斜窩在羅漢床上的一抹身影。
那個身影,聽到安妮的聲音,倒也沒有太大的動作,而是有些嚴厲的斥責了一句,“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牛氏有個會讀書的兒子,倒也學了一些文縐縐的話。
居移氣養移體,過了幾年富貴日子,牛氏倒也真養出了幾分富貴氣。
這不,她這訓斥就端的是像模像樣。
擱在原主身上,她興許就會有些自卑、畏懼,然后乖乖在婆婆面前低頭彎腰。
安妮不同,她自己就當了不知多少次貴婦,且是那種真正的貴婦,而不是牛氏這樣的半吊子。
就算要維持原主人設,但今天的情況不同啊,安妮正準備拿這件事做“蛻變”的契機,所以也就不準備再演戲了。
“娘,這都什么時候了?還說什么體統?”安妮故作焦急的說道。
她一邊說,還一邊用力甩了下沈雄的小手。
沈雄仿佛這才反應過來,忙用稚嫩的聲音喊道,“奶奶,我回來了!”
牛氏的身形一僵,猛地坐了起來,轉過頭,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沈雄,那副見鬼的表情雖然一閃而逝,卻還是被安妮、沈雄捕捉到了。
果然!
兩人心里齊齊這般喟嘆了一聲。
牛氏反應很快,她的意外、驚詫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則是焦急、關切,“雄兒,你、你這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說道“欺負”二字是,牛氏還故意瞥了眼安妮。
那意有所指的意思不要太明顯。
安妮卻仿佛沒有看懂牛氏的意思,大咧咧的說,“娘,咱這家里,進賊了!”
牛氏臉色一變,“混說什么?什么進賊了?賊在哪里?家里又丟了什么東西?”
安妮指了指沈雄,“雄兒啊,咱們家雄兒差點兒就丟了!娘,您是不知道啊,今天上午,我讓雄兒在院子里玩兒,結果,卻看到一個黑影——”
安妮說得有鼻有眼兒,仿佛真的看到了某個黑衣人翻墻而入,偷走了沈雄。
而她,則是那個關心繼子、不惜以身犯險的絕世好繼母,發現歹人蹤跡,竟不顧自身安危,追了出去。
沈雄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在他的印象里,繼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雖然會點兒小手段,但更多的時候都是橫沖直闖。
否則,沈重也不會特意選中她。
可此刻,他以為的蠢婦,這會兒卻撒謊如喝水,還說得煞有其事。
沈雄如果不是自己親身經歷,單聽“安氏”這通話,興許還就信了她。
牛氏也聽得一臉不可思議,“什、什么?你說家里來了歹人,要搶走雄兒。而你跟出了城,還想辦法襲擊了歹人,并救回了雄兒?”
太荒唐了,安氏居然當著自己的面兒就敢撒謊。
她真當自己不知道啊,明明是她這個毒婦,覺得自己懷了兒子,想提前掃除障礙,勾結了市井混混,把雄兒帶出去準備偷偷賣了。
牛氏氣得不行,差點兒一個沒忍住,就把心里的這番話說了出來。
話都沖到了嘴邊,牛氏又生生咽了下去。
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真說出這些話,那她、以及整個沈家就都說不清楚了。
什么?
你知道安氏想要偷偷賣掉沈雄?
很好,問題來了,你既然知道,為何不阻止?
沈家為了標榜自己是富貴人家,里里外外買了不少奴婢、家丁。
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加起來足有二十來號人。
這么多人就攔不住安氏一個女人?
說到底,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牛氏明知安氏居心叵測,卻裝聾作啞,故意縱容!
牛氏不敢說,卻又不想任由安氏扯謊。
她雖然不知道安氏為何反悔,非但沒把沈雄處理掉,反而帶著他回來了。
但,有一點牛氏可以確定,那就是決不能讓安氏有機會“洗白”。
她可是打罵、偷賣孩子的毒婦,若是得了“舍命救繼子”的美名,以后的計劃還怎么實施?
牛氏握緊了手里的念珠,扭頭看向沈雄,“雄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來告訴祖母!”
沈雄抬起頭,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直直的望向牛氏。
牛氏看到孫兒干凈明亮的眼睛,以及有些跟兒子相似的眉眼,心里又愧又痛,竟有些不敢與他對視。
眼神左右飄忽了一番,牛氏又重新看向沈雄,這次,她眼底的愧疚、心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偽的關切。
沈雄活了兩輩子,也見識過魑魅魍魎,所以,他沒有忽略掉牛氏的眼神變化。
他的心,直直的墜落下去。
前世他沒有猜錯,安氏是毒婦,但沈家也沒有一個是好人。
其實,沈雄恨沈家,更甚于恨安氏。
因為安氏跟他們姐弟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名義上的母親,人家不喜歡,甚至是厭惡他們,也在情理之中。
可沈家人,尤其是沈重,可是他們兄妹的至親啊,血脈相連,可他們卻——
是,沈家人確實沒有親自動手,但他們的縱容,比元兇更可恨!
“祖母,我怕,那個黑黑的壞人抱著我就跑,幸好后娘發現了。”
沈雄學著三歲孩童的口吻,奶聲奶氣的說,“后娘好厲害,她、她把壞人打跑了。我們一起跑,跑啊跑,跑了好久,才回到家里!”
牛氏臉色更黑了,她死死盯著沈雄,“雄兒,你不要怕,有祖母在,誰也不會傷害你!”
她就差直接說,孩子,祖母給你撐腰,你不用幫著那個毒婦撒謊。
牛氏當然不會懷疑一個三歲孩子的話,但她心里更清楚事情的真相。
那么,沈雄這么說,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迫于“安氏”的威逼,只好按照“安氏”的意思來說。
“多謝祖母,我回到家里就不怕了。”
沈雄乖乖的應了一聲,滿眼孺沐的看著牛氏。
那種無條件的信任,那種清可見底的眼神,刺得牛氏不敢直視。
“娘,咱們家真該好好查查了,居然能讓個人販子跑進來。這次他險些搶走了雄兒,下次還不定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呢。”
安妮仿佛受了刺激,一臉的心有余悸。
不過,很快她似乎察覺到牛氏臉色不太好,忙補了一句,“娘,你放心,我沒再外面瞎嚷嚷,我只說是雄兒自己跑出去的。咱們沈家可是大戶人家,要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