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馮,我們車間的劉芳說了,她那套集資房可以讓出來。”
提到自己的老同事兼好姐妹,聶金枝語氣中帶著些許羨慕,“唉,他們家老方單位福利就是好,早早就分了三居室,那么敞亮的屋子,娶兒媳婦都不嫌擠。”
哪像她家老馮啊,分房子就分個筒子樓。
當然了,這房子在十幾年前,絕對是最好的宿舍。
可現在再來看,又小又破,沒有衛生間,沒有廚房,炒個菜都要去走廊上打灶臺。
孩子還小的時候,屋子勉強住得開。
可隨著兩個兒子越長越大,家里真是連個轉身的空都沒有啊。
幸好,老大老二平時都住校,也就是周末、寒暑假回來住上一住,可即便這樣,也覺得不方便啊。
還是人家劉芳家的男人有本事,單位效益好,福利更是豐厚。
明明按等級,劉芳男人還不如自家男人等級高呢,結果人家的福利卻高出一大截。
別的不說,就那套三室一廳的房子,就看得聶金枝無比眼熱。
“嗯,煉油廠的效益就是好。不像我們車床廠,這兩年是一年不如一年。”
馮源聽出語氣里的羨慕,卻也沒有太在意。
因為人家的條件確實比自家強,他心里發酸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相較于吃醋,他還是更關心老婆說的話,“劉芳的集資房不想要?她想‘讓’出來?”
說是“讓”,其實就是賣啊。
因為,如果真的要“讓”,她直接不要就是了,何必跑去跟聶金枝說什么“讓”?
“沒錯。她的也是二居室。”
聶金枝說起這件事,就十分興奮,跟丈夫說得眉飛色舞,連門外有人敲門都沒有注意。
還是大兒子馮斌聽到動靜,撂下筷子去開門。
聶金枝渾不在意,繼續跟丈夫說道,“劉芳也沒明說,但她的意思我明白。名額還是她的,但咱們可以給她錢,把房子‘買’下來。”
那是單位宿舍,哪怕是集資房,也是根據職工的工齡、等級分配,并不是每個人都有。
名額很緊俏,劉芳自己有房子住,所以不準備要這套集資房,但她也沒有退回廠里,而是準備把房子轉出去。
聶金枝和劉芳感情最好,劉芳也知道聶金枝手頭上有錢,便第一個找上了她。
聶金枝很心動。
雖然名額還是劉芳的,但房子歸他們住啊。
就算以后劉芳反悔,聶金枝也有辦法牽制。
“這,靠譜嗎?”
馮源多少有些擔心,因為那筆集資款可不是小數目。
他們家雖然存了一些錢,可那些錢都是有大用處的,可不能被人騙了去。
說實話,有個奇葩老丈人,也不全都是壞事,至少,馮源碰到這樣的事,第一個反應就是擔心上當受騙。
“怎么不靠譜?我和劉芳同一年進廠,住在同一間宿舍,不是親姐妹卻勝似姐妹。”
聶金枝瞪了瞪眼睛,認真的說道,“不管是我結婚,還是她結婚,我們彼此都幫了大忙。你還記得吧,當年咱們結婚,就差一塊手表,可怎么都弄不到票,還是劉芳男人想辦法給咱們弄到的。”
提起這件事,馮源也住了口。
不得不說,自家老婆和劉芳這對老閨蜜,感情著實不錯。
這些年,他們兩家也都當親戚似的走動,逢年過節,紅白喜事,全都送禮、隨份子。
這樣的感情,劉芳應該不至于坑聶金枝。
“呵呵,不似親姐妹卻勝似姐妹,說到底,也不是親的啊。”
忽然,屋子里響起了一個突兀的男聲。
聲音蒼老,卻又十分熟悉。
聶金枝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怎么回事,她好像聽到了她親爹的聲音?
大白天的,她怎么還做起了噩夢?
“爸,您來了?”
聶金枝愣在了當場,斜對著門口坐著的馮源,卻看到了自家大兒子正領著老丈人走進來。
他不敢耽擱,趕忙站了起來,恭敬地打著招呼。
“…”還真是她親爹?!
聶金枝心底最后一絲幻想被打破了,她僵硬的轉過頭,果然看到了那張熟悉又讓她厭惡的老臉。
“爸,你怎么來了?”
聶金枝還記著半年前跟父親的那場爭吵,再次見面,她一張嘴,語氣里就帶著情緒。
“怎么?不歡迎?”
安妮提著一個黑色的尼龍旅行包,也不用人招呼,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她斜睨了聶金枝一眼,冷冷的說道,“我是你老子,來自己閨女家,難道還不行?”
“行,當然行!”
馮源先反應過來,陪著笑,湊到安妮面前,趕忙幫妻子解釋,“那啥,金枝是看到您太驚喜了,這才順口問了句。”
馮源一邊坐到安妮身邊,一邊給聶金枝使眼色。
馮家的兩個兒子倒也懂事,乖乖的跟外公打著招呼。
老大還積極的給安妮倒茶、端水果。
“爸,您來省城是有事要辦?”
馮源見老丈人端起了茶杯,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啥事兒,我就是覺得自己老了,該頤養天年了。”
安妮輕啜一口茶,隨意的說道,“這不,我就到你們家來了!”
馮源僵住了,老丈人是什么意思?
他、他準備在自家養老?
可憑什么啊。
是,老丈人是自家老婆的親爹,問題是,在華國,哪有老丈人跟著出嫁閨女過日子的道理?
更不用說,老丈人又不是絕戶,更不是只有自家老婆一個閨女?
“老大,當初我就說過,等我需要養老的時候,你們都要盡責任。”
安妮仿佛沒有看到馮源眼中的不滿,淡淡的說,“你是老大,贍養我也當由你開始。”
聶金枝終于醒過神兒來,她咬牙問了一句,“那個女人呢?”
“還有,我們不是湊錢給你買了房子?當初你也說了,你不想離開縣城,怎么現在又反悔了?”
聽聶金枝用不屑的語氣,提到“那個女人”,安妮沒有像之前那樣不滿,反而有些訕訕。
她不自在的挪動了一下、身體,含糊道:“我和你說養老的事兒呢,你、你提人家干什么。”
說著說著,安妮似乎有了底氣,梗著脖子問,“咋?你不想養我這個老父親?聶金枝,我可提醒你,你能來城里,你能當上工人,可都是托了老子我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