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朱尚生所擔心的一樣,‘墨菲效應’一旦開始,那么事情的結果絕對是向著最壞的方向進行。
那種速度,就像雪崩,從一塊小小的積雪掉落開始,在短時間內迅速滾出巨大的雪球,帶動整個積雪層震動,最后讓看似宏偉壯闊的雪山轟然崩潰。
對于找房網尚京分公司來說,從墨遠泉被逮捕的那一刻開始,似乎所有的結局都已經注定。
唯一的變數,便是崩潰的程度取決于內外雙方力量的較量,取決于分公司領導人的發揮。
對外來說,姚衣的要家網以及背后深不可測的勢力力量虎視眈眈,見縫插針。
對內而言,分公司領導人換人了。
新官上任沒來得及三把火,而是自己一腳跳進火坑。
要家網聯合公安局的新聞發布會直接站臺奠定了要家網行業領軍人的地位,對于找房網來說,這當然是不可接受,可問題的關鍵在于,現在墨遠泉不在,找房網危如累卵,他們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渠道的反駁這件事。
他們自顧不暇,又如何征伐外敵。
媒體的爭相報道推波助瀾讓姚衣的個人聲望達到了最高峰,與之相比,墨遠泉則走下神壇,身份開始由頂級商人向犯罪分子過渡。
最致命的是,網絡上找房網的黑料已經鋪天蓋地,每時每刻都在對找房網的商業價值進行無形消磨,甚至有些宿敵正在處心積慮的落井下石,據說有好些地方公司都已經被人以各種由頭起訴,墻倒眾人推的既視感隨處可見。
所有事件都在傳達一個信號,那個強大驕傲前途無量的商業帝國,現在已經走到了懸崖邊上,如果沒人能站出來,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那么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也許會是找房網商業帝國生命的終結。
或許,又是另一個故事的開篇。
那肯定不是墨遠泉和過去找房網的投資人們愿意看到的故事。
沒人知道現在該怎么辦,每個分公司內部矛盾都在激發過程中,其中又以尚京分公司最為嚴重。
在賠償了五十多名員工的‘賠償金’后,人事部第二天又收到了高達八十多人的辭職信,并且聲明要求賠償。
朱尚生接到這個消息,腦子里除了‘墨菲定律’外,又重新泛起一個詞,‘多米諾骨牌效應’。
在他眼里,三百個員工就像是樹立的多米諾骨牌,只要有一個人往前撲來,后面的人都會不自覺的跟上,整個場面將會無法控制。
田秘書看著沉默的朱尚生,焦慮道:“朱總,這樣下去不行的,聽說剩下的員工也已經蠢蠢欲動,光是‘賠償金’這一塊算下來就得好幾百萬,咱們賬上根本沒這么多現金。何況…”
朱尚生沉聲道:“何況什么?”
田秘書吞吞吐吐道:“何…何況,咱們現在請了曾副院長,還有尚京好幾位有名的大狀,花費也不少,現在公司的流動資金已經見底了。”
朱尚生吸了口氣,坐正了身子,慢吞吞道:“總部怎么說?”
田秘書搖頭道:“總部不僅沒有理會我們要求增派資金的申請,而且將原本應該撥過來的‘重生計劃’第二批資金發放日期退后了,我估計…”
朱尚生冷笑一聲,頹然道:“你不用估計了,‘重生計劃’需要的資金太多,現在全國都面臨嚴峻的問題,估計是要放棄尚京分公司了。”
田秘書心中雖然也是這么想的,不過她沒有說出來,反而轉移話題道:“好消息是,鄧董下午會和曾副院長一起從天京趕過來,幫我們一起處理廣告商的法律問題。”
朱尚生點點頭,微微嘆息,心中若有所思。
本來從名義上來說,過來坐鎮大局的應該是楊董,可董事會里其他資方代表卻不同意楊董過來,反而派了新晉的董事鄧新華負責,擺明了是不再相信楊董。
畢竟朱尚生是楊董的人,在這個危機的時候,萬一兩人攜款私逃或者做點別的什么事情也不奇怪。
比如,這兩人上下勾連,給姚衣一個投名狀?
生死存亡的時候,大家的膽子都變得很小,誰都不敢冒險。
朱尚生心中冷笑,沒有了墨遠泉,找房網真可以說是一盤散沙。
現在找房網的情況都已經危機到了瀕臨崩潰的地步,董事會里的幾個資方卻還在算計蠅頭小利,猜疑不休,毫無遠見的互相掣肘。
不過他也明白,資本的運作規則就是這樣,晴天借傘雨天收傘。當找房網前途遠大,上市在即,能給賺取更多利益的時候,資本蜂擁而至,恨不得將墨遠泉供起來拜。
可現在找房網惡事纏身,流年不利的時候,資本卻在觀望退縮,隨時準備拋棄找房網全身而退。
資本運作規則殘酷、無情、冷漠,卻有效。
朱尚生定了定神,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梳理了一下要解決的問題,開口道:“這些員工的賠償金我們給不起,也不可能給。你去告訴人事部,我們提供兩個解決方案。”
“第一,他們主動辭職,我們會發放半個月的工資作為彌補,其他一切免談。辭職的人需要簽一份免責聲明,以免二次索要。”
“第二,如果他們不愿意,那就請市政府過來做調解,你一會替我約見楊秘書,我要親自去拜訪楊秘書。我們替尚京市政府消化待業人員,現在出了惡果,政府必須給我們解決。”
朱尚生說完,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這種孤注一擲的感覺實在是糟糕透頂。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找尚京市政府。
現在逼著市政府出面解決問題,看上去是個不錯解決方法,可這個方法能成立的前提,建立在雙方關系不錯的基礎上。
要家網被黑客攻擊的那個晚上,尚京市主干網都被迫中斷了二十分鐘,整個尚京市都無法上網,陷入了死寂。
這種國家級別的黑客攻擊,造成的影響已經不能容惡劣來形容,簡直是蹬鼻子上臉,拿著榔頭敲你的頭,還要問你乖不乖。
市委市政府當然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多次下指示要徹查此案,后來又有更強大的‘國安’介入,事情的嚴重性可見一般。
墨遠泉作為犯罪嫌疑人,在沒查清楚之前,尚京市政府里沒有人敢給找房網說話,誰敢出頭,那就是和市委領導對著干,當真是閑自己活得太長。
朱尚生所說的找楊秘書出面,對方多半不會答應,到時候他就會以輿論的壓力為借口,給楊秘書施加壓力。
同時擺出魚死網破的樣子,我們找房網會落到今日的樣子,都是因為聽了你楊秘書的話,這屬于破罐子破摔。
朱尚生同時心里也在打鼓,萬一對方翻臉,拼著名譽不要也不愿意出手,所有人就會明白政府的態度。
到了那個時候,落井下石的人會接踵而來,尚京分公司境地只會更加糟糕。
不過此時此刻,朱尚生已經沒有了任何方法,就算是飲鴆止渴,他也必須先將這杯毒藥喝下去再說。
想到姚衣正大張旗鼓打著“智能港口項目”成員的旗號做宣傳,公安局給他開新聞發布會,電視臺的廣告隨便上,朱尚生就覺得自己胸口堵得慌。
這特么是親媽和后媽的區別,不,應該是親媽和隔壁阿姨的區別,簡直讓人無法接受。
王輝站在金融科技大廈外,轉頭看了一眼對面的榮光大廈,心思如同潮水起伏波動。
榮光大廈是他一手簽下的合同,他也曾意氣風發的在總經理辦公室里暢想過未來。
那是一個姚衣潰敗,要家網被他收編的未來,現在想起來,真讓人感到惆悵失落。
甚至他站在這里,都能感受到一陣來自內心的不甘。
王輝從天京偷偷趕過來,心中依舊懷抱著對墨遠泉的忠誠,還有對找房網的深厚感情。
作為公司元老,他不愿意找房網因為這樣的原因崩潰掉,在他看來,只要墨遠泉能夠回來,其他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就算丟掉了尚京市場,找房網依舊手握國內其他省份的市場,從數量級上來說依然保持了碾壓的優勢。
保住自己的優勢后,將要家網限制在尚京市內,找房網的前途依然光明。
可這一切想象的原點,還是在墨遠泉身上,要如何才能將墨遠泉救出來?
王輝最后想到了這個笨法子,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他準備用自己,將墨遠泉換出來。
姚衣不是想要用自己嗎?現在他主動來投,唯一的交換條件就是讓姚衣放墨遠泉一馬。
雖然外面報道滿天飛,說墨遠泉牽涉國家機密巴拉巴拉的,但王輝有種直覺,這事兒和姚衣絕對脫不開關系。
就算不是姚衣直接安排,也和姚衣脫不開關系。
他抖擻了精神,大步走入金融科技大廈,心中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讓姚衣答應這件事。“王輝?他來干什么?”
聽到樊力的匯報,姚衣眉頭一跳,有些驚訝。
余偉文的事情讓姚衣頗為擔心,對王輝這種人才的渴求也一直存在,可當王輝真的送上門來,姚衣本能的覺得不對勁。
不過想到王輝的人品言行,姚衣又放松了警惕,暗笑自己最近太過緊張。
“讓他進來吧,還有,下午我們要參加廣告界的新聞發布會,讓米萌、柳玨準備一下。”
姚衣頓了頓,又加上了余偉文的名字,畢竟余偉文除了‘同學事件’外,這段時間確實表現的不錯。算了,我這尊佛大,這點孫猴子犯的小事,還兜得住。
御下之道是門大學問。
水至清則無魚,能夠容忍會犯錯的員工,某種意義上,也能讓公司凝聚力更強。
凡事有度,掌握好這個度即可。
樊力應聲而去,不一會兒敲門聲響起,王輝推門而入。
“王總,稀客啊。”
姚衣站起身來,親自給王輝倒了杯茶。
王輝接過茶杯,放在一邊,直接開口道:“姚總,我知道您現在很忙,我就長話短說了。我已經向找房網提出辭呈,只要審核通過后,一周我就可以到您這邊來上班。”
“哦,王總怎么態度轉變這么快?”
姚衣微微一笑,要是換了別人,姚衣可能會懷疑對方的人品,有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嫌疑。
可王輝不一樣,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人品能力,他是墨遠泉的死忠,除非出現重大變故,不然王輝不可能離開找房網。
王輝在找房網內部的情況,他有所耳聞,但現在應該還沒到那一步才對。
難道說…
姚衣望了他一眼,淡淡道:“王總有什么條件要提,不如說出來聽聽。”
王輝深吸口氣,沉聲道:“我希望姚總能夠放墨總一馬。”
“放墨總一馬?墨遠泉?”
見王輝默認,姚衣笑出了聲,敲桌道:“王總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解,傳喚墨遠泉的是尚京市公安局,不是我。”
他雙手一攤:“我既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答應你這個要求。”
王輝道:“姚總,您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就算這事兒和您沒有關系,您也有這個能力將墨總撈出來。”
他咬牙道:“只要您點點頭,我今天就能上班。”
姚衣先是一愣,然后臉上浮現一絲輕蔑笑容,語氣漸漸轉冷:“王輝,先不說我有沒有能力解決墨遠泉的問題,光是你提出的交換條件,真能值得我去做這件事?”
“我費盡心思幫墨遠泉脫罪,就是為了讓你來要家網上班?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王輝臉色一白,剛要說話,姚衣揮斷道:“你現在被墨遠泉作為棄子,正在接受內部審核調查,隨時可能被送到經偵支隊立案,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敢用自己來和我提條件,你是不是認為我姚衣年輕好騙?”
王輝再次咬牙,分辨道:“不是這樣的,這只是墨總為了平衡董事會內部采取的手段…我是他的老伙計,他不會對我怎么樣的。”
“真的嗎?”
姚衣冷笑一聲,淡淡道:“你太小看墨遠泉了,他能夠做到今天這個位子,什么手段沒用過。你也不想一想,他身邊的老伙計這幾年都接二連三的出事,究竟是為了什么?”
“我們要家網這次被黑客攻擊,就連尚京主干網絡也淪陷終端,可見墨遠泉手段之黑,性格之猖狂,就算沒有今天的事,他遲早也會因為他的性格付出代價。”
“現在你竟然還為這種危害社會的人求情,還想讓我幫他脫罪,拖我下水?”
“我真是看錯了人。”
王輝嘴角抽動,想要說點什么,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他內心隱約感覺到姚衣說的有道理,可要他眼睜睜的看著墨遠泉和找房網就這么沉淪,讓他袖手旁觀,他實在是做不到。
“好了,沒什么事王總就請回吧。還請王總自己保重,不要身陷囹圇還不自知,那就很悲哀了。”
姚衣下達了送客令,王輝渾渾噩噩的走出了金融科技大廈。
他看著榮光大廈的頂上似乎有烏云籠罩,心里也蒙上層厚厚的陰霾,姚衣的話語一直在心中回蕩。
他第一次產生懷疑的情緒。
莫非真像姚衣說的那樣,墨遠泉對待自己這些老伙計,從不留情?
王輝卻不知道,姚衣正站在辦公室落地玻璃旁,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姚衣眼神里并沒有多少輕蔑,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這二傻子。
真是個二傻子。
白瞎你那么好的能耐,卻連這點道理都看不懂。
你這腦子怎么長的?
你是怎么在我手下撐那么久的?
人性可真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