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
全錯了?
李先超喉頭再次舔血。
他沒有料到,平日里最疼愛自己的外公,竟然會如此評價自己。
這一刀插的實在太深。
李先超表情猙獰,幾欲瘋狂。
鄧老局長看在眼里,明白自家外孫依舊不知悔改,頓時心中隱隱作痛,氣急攻心,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眾人嚇得七手八腳一擁而上,錘背的捶背,拿藥的拿藥。
老人一邊咳痰,一邊緩緩說道:“不僅是你錯了,我也錯了。”
“都說人老了會犯糊涂,我起先不信。”
“我,你爸,你媽都錯了,是我們的溺愛害了你。”
“害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害你忘記了什么叫敬畏。”
“爸。”李父想要插嘴,卻別鄧老局長揮手阻止。
“如今說什么都晚了…”
鄧老局長渾濁的眸子里,隱射出冰冷的決斷,“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低頭認輸,撥電話吧。”
李父一愣:“撥給誰?”
“姚起。”
“姚起?尚京姚家?”
李父一個哆嗦,表情變得極為精彩。
他這才想起,姚衣似乎,也姓姚?
想到自己曾安排過親信去找《單詞機關槍》的麻煩,他頓時覺得自己的兩腿發軟,人有些飄。
這種行為,俗話叫做太歲頭上動土,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
他們這一家子,仰仗著鄧老局長,在尚京的確算是個本地望族,但風水輪流轉,今年在別家。
雖說受死的駱駝比馬大,但姚起卻是猛犸巨象!
如今的尚京,是這些新貴說了算。
哪怕姚起平素行事低調,但誰也無法否認姚氏集團的影響力。
不只是李父雙腿發軟,一眾李家長輩同樣坐蠟,個個面無人色,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獸。
姚家?怎么會?
李先超得罪的明明是個不知死活的小老板才對。
怎么刀子才掏出來比劃兩下,對方就搖身一變,成了個七尺壯漢?
這尼瑪還講不講道理了?
眾人心中思緒百轉千回,一時無人出聲,李家的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李先超一臉震驚,戾氣完全消失,如木頭一般呆滯。
當他聽到姚衣是尚京姚家的人后,所有的恩怨便隨風逝去,心中再無漣漪。
人類的恩怨情仇,百分之九十都建立在關系地位相近的基礎上。
螞蟻會和螞蟻打架,螞蟻會和菜青蟲打架,但螞蟻會和人打架么?
一旦雙方層次距離過大,剩下的一種情緒便只有兩種。
要么羨慕欽佩,要么恐懼敬畏。
李先超戾氣消退,仇恨清空,人生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
“咔咔,咔咔。”
牙關哆嗦,發出清脆的響聲,這是人在害怕時的生理表現。
漫長的通話音結束,鄧老局長終于撥通了姚起的電話。
“姚總你好,我是拆遷辦的鄧子華。”
“哦…哦,是鄧主任啊,您老身體最近怎么樣?”
姚起那邊停頓了一下,隨后渾厚的男中音從電話里傳來。
姚起和鄧老局長剛結識的時候,鄧老局長屬于退休返聘人員,在拆遷辦掛了個副主任的閑職。
姚起這句‘鄧主任’,便是念了舊情的意思。
聽到這句話,鄧老局長懸著的心終于放下。
姚起既然表了態,事態總算是控制住了形勢,不會再擴大化。
“姚總,其實我是有件事情想麻煩你…”
鄧老局長將姚衣和李先超的瓜葛簡短說明,將過錯主動攬在李先超頭上,算是變相服軟。
“要不然,我讓李先超登門道歉,向姚衣好好賠個不是…”
姚起直接插話道:“鄧主任啊,我不是不幫你。實在是我這個兒子吧,性子太野,主見又太強,連讀個大學都說退就退,誰勸都沒用。”
“再說了,年輕人的事情,就讓年輕人自己去處理嘛。夫妻父子之間都有磕磕絆絆,何況是兩個年輕人,有點兒小摩擦,也很正常。”
“還有,我家姚衣沒有那么小心眼,鄧主任您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姚總,話是這么說…”
“鄧主任,這事兒我既不清楚情況,不如我們改日好好聊一聊,我這兒趕著上飛機去天京開會,先掛了。”
鄧老局長還想說話,姚起直接以開會為幌子,掛斷了他的電話。
人走茶涼。
這個世道就是這么現實。
當年鄧老局長在拆遷辦的任上時就是個閑職,只負責帶著一張嘴,走哪吃哪。
如今老頭兒離位已有十年,姚起的確不需要對他太過尊重。
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情雖然姚衣并未與姚起通氣,但谷傳經卻基本調查得七七八八。
任憑鄧老局長在說這件事時如何把故事編排得花團錦簇,只講成小輩私怨,姚起心中卻是明鏡一般。
換成他姚起站在姚衣的角度上,也會這樣做。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那寶貝外孫不留這種把柄,又怎么會被我兒針對呢?
姚起并不打算因為小事去打擊姚衣,反倒愿意看見姚衣的正直。
當然,這事也要挑對手,區區鄧老局長,無足掛齒。
“姚總不肯和解?”
李父又驚又怒,最后也只能無奈的問這一句。
鄧老局長搖了搖頭:“不管怎么說,超兒還是要登門道歉。希望對方能感受到我們的誠意。”
“我去。”
李先超咬著牙,“我會去登門道歉,我現在就去。”
下午,李先超撥通了姚衣的電話,向姚衣提出了要見面的請求。
李先超能豁出臉來,自然也做好了被姚衣奚落挖苦的心里準備。
但他并未等到姚衣的冷眼嘲諷,反倒…
“李主席,請坐。”
要家公司的會客室里,姚衣笑瞇瞇的招呼李先超坐下。
姚衣連討厭他的情緒都提不起來,這人實在太無關緊要了,像空氣,隨手彈開,沒了。
“李主席,您的茶。”
聽到李先超要來,尤佳落興奮的不行,自告奮勇擔任了內勤。
她將一杯熱茶放在李先超的面前,一聲‘李主席’叫得那個脆響。
響得李先超心里發堵。
他尷尬解釋道:“學姐,我現在已經不是主席了…學姐以后還請叫我的名字就行。”
“我怎么敢啊,李主席現在威名遠播,是網上的大紅人,稱呼是一定不能變的。”
尤佳落見他尷尬,心中快意,說話愈發犀利毒舌。
她可不是姚衣,她心里可爽。
對李先超這種禍害同學的敗類,她恨不得上去抽他兩巴掌才解氣。
姚衣板起了臉:“佳落,這里是公司,怎么能當著面嘲笑客人?”
尤佳落一臉不高興,小嘴兒翹起離開了會客室,邊走邊哼道:“別以為有姚總罩著你,我就不敢罵你了。哼,我現在就去上網,去天涯專版上罵。”
姚衣:“…”
他轉頭笑道:“尤佳落性格直率,有時候連我都罵,李主席是做大事的人,胸懷寬廣,想必不會介意的吧?”
做你妹的大事,胸懷寬你奶奶個腿啊!
你才是主席,你全家都是主席!
李先超心中好堵,好難受,決定無視‘主席’這個稱呼,勉強笑道:“當然,當然。”
姚衣笑道:“據我所知,李主席最近應該很忙吧?不知道今天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我是,我是專程過來道歉的。”
李先超咬了咬牙,站起來給姚衣鞠了一躬。
“那日是我故意刁難推脫,沒有及時組織人手,讓姚總您的公司受累了。”
“是我自己小雞肚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嫉妒姚總您的才華,質疑您的成就,才會一時想歪,故意使絆子。”
“我這次來,一是來向您真誠的道歉,希望您能原諒我的幼稚。二是請您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哎呀呀,李主席說的是哪里話。”
姚衣擺擺手,一臉驚訝道:“上次張校長已經和我解釋過,李主席你平時事多,有些耽擱也是正常的,哪里敢說的上記恨。”
“至于什么高抬貴手,這話就更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什么誤會,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姚衣語氣平靜的讓人心里發慌。
李先超剛想解釋兩句,忽然發現眼前的場面如此熟悉,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猛然記起,那日在他的主席辦公室里,他就是這么對付尤佳落的。
裝瘋賣傻,虛與委蛇!
不料這才過了幾天,雙方的角色就發生了轉變,他也對我玩這套!
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
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李先超的臉色有些蒼白,心中痛苦不說,而且還有個聲音在不斷吶喊。
虛偽,太虛偽了。
口口聲聲說什么沒有誤會,不追究,不記恨。
你特么都快弄死我了!
等李先超情緒稍稍平復,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的姚衣早已不知去向。
尤佳落站在門外,一臉鄙夷道:“李主席,我們姚總還有其他的會要開,沒時間和你拉家常。沒事就請你趕緊離開。”
“畢竟現在又很多人都看到你來找姚總,要是姚總和你沾上什么關系,那真是到了八輩子血霉,說都說不清楚了。”
“你還是快走吧。”
李先超嘴角哆嗦,沉默的站了起來。
他明白姚衣不會再見他。
自己傻乎乎的上門道歉,得到的不是諒解,反而是無盡的羞辱。
最誅心的是,這種羞辱人的方式,竟然是李先超自己慣用的。
姚衣像個古代名仕,一臉無所謂的彈走肩上的灰塵。
不得不說,這真是個天大的諷刺。
尤佳落親眼盯著李先超離開了公司,這才返回姚衣的辦公室,興高采烈的開始匯報情況。
“高興了?”
“那是當然,姚總你是沒看到李先超那落魄的樣子,嘖嘖,我應該錄下來發到網上去,普天同慶一下。爽,太爽了,比我連贏一百把游戲還爽。”
“那我給你個更爽的。”
“啥?你可不要亂來。”尤佳落本能的抱緊了前胸。
嗯,身材,還行吧。
“你想什么呢,看這里。”
姚衣頓感好笑,將屏幕側過來。
姚衣的網絡專欄下,已經多了一篇正在編輯的新文章。
姚衣準備從李先超的例子說起,抨擊當代大學生中的亂象,撥亂反正。
“方才我叫你給李先超拍照,也是為了這篇文章。”
姚衣的思路鋪開,層層推進。
一來以李先超的行蹤作為熱點,設置懸念,提高文章的量和熱度。
二來解釋李先超前往要家網的原因,順便說一說自己為什么會發現大學風氣的問題,以及為什么會與李某結識。
三來,當然是要蹭著熱度,給要家網打啦。
李先超啊李先超,你這么好的一個熱點,要是放過了你,營銷之神恐怕都會棄我而去吧。
姚衣微微一笑,專心寫作,爭取在下班之前將稿子寫出來。
實在寫不完也不要緊,到時候將米萌留下幫忙寫。
創業期間,加個班很正常的好嗎。
大不了,回頭請她吃頓大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