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六三 從哈德朗到普雷爾,王位的更替
當王冠騎士身邊的侍從打起王旗時，大道兩側的現場觀眾和屏幕前的幻景觀眾終于確認了騎士的身份。
掌聲和歡呼聲如雷，觀眾們興高采烈，也沒覺得太意外。既然是特拉格迪王的忌日慶典，來的當然是特拉格迪王啊。
當然啦，肯定不是真的，就是演員而已，哪有自己出席自己忌日慶典的呢？何況特拉格迪王死在特蕾希婭的凱姆神力之下，靈魂都化作飛灰了。
暗金光塵帶著滲人的冰寒氣息，向大道兩側彌散，讓王都中心的氣溫急速降低。即便赤聯派來的公安設立了防護結界，上萬觀眾仍然打著哆嗦搓手跺腳，噴嚏聲不斷。
不少人還在抱怨干嘛搞得像是把真的特拉格迪王從冥界拉上來一樣，只有少數人臉色非常精彩，他們認出了這些人并不是活人，而是赤紅英靈。而那些英雄級別以上的超凡者們，更從這些英靈身上感應到了強大的力量波動。
普通的騎士都是傳奇，“特拉格迪王”更高深莫測，似乎僅僅只是某個強大存在探入主位面的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兩騎一排，百來名騎士拉出稀疏隊形，簇擁著“特拉格迪王”，踱著盛裝舞步行向王宮。
大門前的王室衛士開啟大門，在門前列隊單膝下跪，迎接他們曾經的國王。從衛士們的急促腳步和身上發出的聲響看得出，他們跟觀眾一樣緊張，以至于不少觀眾都在稱贊衛士們演技不錯。
“特拉格迪王”步入王宮，他的身影并未消失。大道兩側，以及遍布整個主位面的無數屏幕里，影像視角漸漸靠近“特拉格迪王”，跟著他走過長長的石橋，步入塵封已久的王廳。
王廳中早有貴族和王臣們等候，以現任國王、也就是特拉格迪王的弟弟，原本的德蘭西亞公爵，曾經的曙光帝國首相為首，包括了目前在哈德朗王國擔任王國元帥的凱文唐恩，以及很久都沒露面的前特蕾希婭圣女，現王國公主艾莉爾，同時向“特拉格迪王”深深鞠躬。
一鏡到底的畫面中，“特拉格迪王”走到王座前，摘下王冠頭盔。現任國王將自己的王冠取下，用微微顫抖的雙手遞過去。
“特拉格迪王”點點頭接過王冠，隨手戴上，坐上王座，面對眾人。
鏡頭中的特拉格迪面目如生，一雙暗金光瞳又讓他根本不像活人。
觀眾們…尤其是哈德朗的觀眾，呼吸開始變得艱澀。到了這個時候，哪怕是最遲鈍的人，也覺得不對勁了。就算是演戲，也沒必要讓現任國王交出王冠，而“特拉格迪王”也沒必要以這種非人的姿態現身。
“七年前的今天…”
特拉格迪王說話了，如金鐵般冰冷的嗓音還帶著怪異疊音。自他身上溢出的光塵隨著話音蕩出微微漣漪，讓一些有眼力的高階超凡者，當然也包括遠在特羅斯的羅姆羅斯，以及在曙光之星上的海瑟薇大吃一驚。
這是神祇之音…
“我就是在這里，被我的女兒特蕾希婭殺死。”
“這是我應得的下場…”
“在我活著的時候，我差點把所有哈德朗人都變成活尸，整個主位面也差點在我的陰謀中變成活尸的世界。”
特拉格迪王一開口，就讓觀眾們異常震驚。
這樣的口吻，這樣的姿態，哪還有人懷疑他就是真正的特拉格迪。
更讓大家吃驚的是，今天不是慶典嗎？特拉格迪王卻講起了特蕾希婭都緘默不語的往事，甚至自揭其罪，說自己干過差點滅世的行徑。
特拉格迪王的暗金光瞳看不出眼色，可觀眾們下意識的覺得，他正在通過鏡頭，注視著每個人。
“就像現在為滅世而努力的秩序女神一樣，當時我那么做并不是因為我瘋了，而是有原因的。”
“要說清楚原因，還得從我的祖先，也就是那位追隨圖鐸大帝，在東費恩戰功顯赫的初代哈德朗說起。”
特拉格迪幾句話就講清了哈德朗家族的宿命，殺戮之神的血脈、夜女士的謀劃、凱姆的交易以及歷代祖先靈魂殘影的駐留，這些在舊時代深藏起來的隱秘就這么隨著幻景，廣傳于天下，讓觀眾們心馳神搖。
即便是羅姆羅斯和海瑟薇，也有豁然開朗的感覺，他們總算清楚了特蕾希婭崛起的前因后果，再不約而同的生出憐憫。
當特蕾希婭的血脈詛咒轉移給了凱瑟琳時，她作為凡人的幸福也就此抵達終點，而后的人生都已被神祇安排好了。
只是她推動的時代變革太快太激烈，呈現太過波瀾壯闊，以至于僅僅七年，費恩世界就走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這顯然并非安排她的神祇的初衷。
另一方面，作為與凱姆同在的圣女以及曙光帝國的女皇，卻不顧法統和倫理，跟妹妹一起暗中嫁給某個男人，這樣的展開更不是神祇所愿，自然還有另一股力量在推動她。
“李奇…那個渣男…”
這一刻，不只是羅姆羅斯和海瑟薇如此想，同樣緊緊盯著屏幕的佐爾德，也在低聲嘀咕。
“今天我來這里，不只是跟大家談這些往事。”
特拉格迪說：“我已經死過一次了，現在的我本質上就是個亡靈。”
說到這王宮外的大道上，乃至整個哈德朗王國的大街小巷里，嘩聲大作。
這真的是特拉格迪王！
特拉格迪繼續說：“即便如此，我還是想繼續看、繼續聽、繼續存在、繼續守護我的親人和那些信賴我的凡人。”
他的語調驟然昂揚起來：“費恩世界已經危在旦夕，需要每個凡人…不論死活，都得貢獻自己的力量！”
“這個王國，由我祖先開創，歷代哈德朗守護的王國，已經難以承受這樣的使命。”
“因為我們哈德朗自己，都被既定的宿命束縛著，都在苦難中飽受折磨。這樣的王，怎么能帶領凡人戰斗呢？”
眼瞳中的暗金光輝如焰火般翻滾，將原本的晦暗陰霾燒盡，原本的活人面目如煙氣般消散，露出令人心悸的骷髏面容。
各個地方只響起小孩子的驚呼聲，絕大部分觀眾只是稍稍心悸，同時覺得本該如此。
骷髏王特拉格迪說：“今天對我來說，的確是場慶典。”
“作為活人的特拉格迪在七年前的這一天終結，作為自由靈魂的特拉格迪，要在今天解放整個家族。”
“這也是每個哈德朗人的解放，平民不再是貴族的私產，貴族不再是國王的奴仆。面對整個世界的生存存亡，每個凡人都將擁有獨立和自由的靈魂，再為保衛自己的靈魂而戰！”
王宮外的大道上鴉雀無聲，王國各處的幻景屏幕前，人們也都惶然不語。
特拉格迪王這番話是什么意思，是要解散整個王國，還是效仿東費恩那些正發生著巨大混亂的地方，不再要國王和貴族，把國家交給只會掙金蒲耳和吵架的那些家伙？
“哈德朗并不天生高貴，費恩世界的所有智慧生靈，都有共同的祖先…”
“我的祖先，初代哈德朗出身于沒落的騎士家庭…”
“更早的時候，哈德朗和圖鐸大帝還有同一個祖先…”
說到這，特拉格迪終于提到了另一個人，一個本該在他的故事中占據重要地位，卻刻意沒有提及的人。
“就像哈德朗和普雷爾的關系一樣，一千多年前普雷爾家族的先祖，其實就是從哈德朗家族分離出去的庶枝旁系。”
“普雷爾”這個姓氏，終于喚醒了哈德朗人對某個人的記憶。那個人在哈德朗的故事如彗星一般瞬閃即逝，即便之后成為影響整個世界的大人物，哈德朗人記住的還是他娶了特蕾希婭和凱瑟琳姐妹倆的傳聞，對他其實就是哈德朗人的感受并不深切。
特拉格迪王這么一說，人們都才恍然。
那個人的發色雖然不是金色而是黑色，灰色的眼瞳卻跟哈德朗家族成員很像。
特羅斯的皇宮里，曙光之星的米斯婭號戰艦里，羅姆羅斯和海瑟薇又不約而同恨嘀咕：“果然還是亂X…”
特拉格迪再道：“你們也是一樣的，每個人…”
“從魔法皇帝到源初騎士，從羅蘭到圖鐸，上溯千年萬年，不管是靈魂還是血脈，都有共同的淵源。”
“強調這一點既是說你們不該再被其他人奴役，再向其他人下跪磕頭，再把自己一半以上的勞動成果交給別人，就因為對方更高貴，也是在說…”
“你們不該再把生命交給另一個凡人，把靈魂交給不能給你回報的神祇。你們的利益需要自己去保衛，你們的親人，你們的生命和靈魂需要自己去守護。”
“這是我對哈德朗家族，對我所愛的親人的期望，也是對所有哈德朗人的希望。”
“我們不該再是老爺和奴仆的關系，我們就是兄弟姐妹。”
這時候他的弟弟，再度成為“前國王”的老首相顫顫巍巍的問：“陛下…不，兄長啊，您是要解散這個王國嗎？”
特拉格迪沉吟了片刻，搖頭說：“解散是不可能的，我們哈德朗家族不能這么不負責任。”
“而且，這不是我該做的決定…”
他摘下了王冠，單手托著在暗金魂火下打量了幾眼，問弟弟：“你會不會舍不得？”
老首相不迭擺手：“我只是作為哈德朗家族的成員，在努力盡自己的義務。如果能擺脫的話，我真是求之不得。”
再苦笑道：“在兄長說清楚血脈詛咒的事情之前，我都抱著血脈詛咒會轉移到我這邊的覺悟，不僅將自己的生死，還把未來子孫的命運都置之度外了。”
看得出這是老首相的心聲，當然能再見到兄長，更令他激動。雖然之前赤聯已經通過氣了，可真正見到，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到現在都還有些恍惚。
特拉格迪點頭：“那我們就把決定權交給有資格做決定的人吧。”
老首相下意識的看向旁邊一位侍從，那是跟著特拉格迪過來的，跟另外兩位侍從立在了王座下，看其他像是貼身侍衛，但三人身上都沒像其他侍從那樣冒著光塵，散發出專屬于亡靈的冰寒氣息。
老首相試探著問：“是…凱瑟琳嗎？”
就在同時，那位侍從摘下頭盔，露出淡金短發和絕美容顏，掃視王廳，同時也在鏡頭前留下隨意一瞥。
一時間王宮外的大道，以及整個王國都轟然震動。
“特蕾希婭！”
“女皇回來了！”
“特蕾希婭舉世無雙！”
很多人都在鼓噪，可那充滿了強大壓迫，似乎能粉碎一切的一瞥，讓轟動之潮還沒噴薄就消散了。
這是凱瑟琳，不是特蕾希婭。
特拉格迪搖頭：“不，不是她…”
另一個侍從摘下頭盔上前，與凱瑟琳一左一右立在王座下。那是位黑發褐瞳的少女，秀美異常，大多數人都不認識，特羅斯皇宮的羅姆羅斯和曙光之星的海瑟薇卻同聲低呼：“奇麗！”
奇麗也只是配角，不發一語，肅穆以待。
奇麗展開斗篷，把藏在里面的一個流金長發，灰色眼瞳的小姑娘拎了出來。
王廳里響起一片抽氣聲，這次換貴族和王臣們叫“特蕾希婭”了。他們自然認得小時候的特蕾希婭，而眼前這個小姑娘，似乎跟當年的特蕾希婭一模一樣。
“蕾婭…”
老首相恍然，再欣慰的笑道：“正該如此。”
蕾婭好奇的左顧右盼，被凱瑟琳和奇麗提醒，才在王座前跪下。
特拉格迪走下王座，遞出王冠。
凱瑟琳和奇麗一人一手接過王冠，戴在蕾婭的頭上。
即便王冠入手時兩人就用神力做了調整，落在蕾婭頭上還是有些大了，小姑娘有些不高興的挪了挪，讓自己戴得舒服點，于是王冠就像貝雷帽一樣歪扣在腦袋上。
特拉格迪將蕾婭抱了起來，對眾人說：“這是蕾婭，特蕾希婭的女兒，我的孫女。我將哈德朗的王位傳給她，王國的未來，哈德朗家族的使命，就由她來做出選擇。”
傳聞果然是真的，特蕾希婭真的有了女兒，一般人這么想。羅姆羅斯、海瑟薇乃至佐爾德卻都在想，果然還是讓蕾婭來接收哈德朗，看來赤聯那邊也不得不做出犧牲啊。
特拉格迪將蕾婭放在王座上，輕撫著發絲，深沉的說：“當年如果不是…變化得太快，我還想像現在這樣，把你媽媽扶上王座，現在只好補在你身上了。”
蕾婭眨眨眼說：“媽媽說，收到了。”
特拉格迪欣慰的笑著，當然是蕾婭感應到的，那張骷髏臉上可看不出什么表情。
接著特拉格迪發去私聊：“那么，是不是可以叫聲…”
蕾婭撅嘴：“不！就不！”
“當初我去冥界玩亡靈試煉的時候，嚇得我差點尿褲子，你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我就不叫你爺爺！”
特拉格迪咳嗽，王座下奇麗傳訊：“你們爺孫別破壞現場氣氛啊，趕緊把活干完！”
他們之間的小劇場自然不為外人所知，觀眾們只看到特拉格迪王將蕾婭送上王座，蕾婭扶著王冠，在寬大的王座上扭來扭去，很不舒服的樣子。
號聲響起，王廳里眾人深深鞠躬，向哈德朗的新王致敬。
新王卻一點沒王者風范，王冠還當啷落地，小姑娘趕緊撿起來，像變魔法一樣塞進袖子，又摸出另一頂王冠戴上。
這頂王冠一看就是冒牌貨，說不定還是用史萊姆膠質做的，非常輕巧。小姑娘神氣活現的甩著腦袋，像是別人不知道一樣，讓觀眾們都笑了起來。
等號聲結束，蕾婭問：“我已經是國王了嗎？”
特拉格迪點頭：“已經是了…”
他轉向眾人：“哈德朗家族的使命已經終結，王國的未來交給蕾婭哈德朗普雷爾了。”
哈哈的笑聲中，他跟王廳兩側的侍從一同化作漣漪，在暗金光塵中消散。
曙光之星上，海瑟薇噗的一聲，滿口紅茶噴得漫天飛。
剛才特拉格迪說得那么深沉，還以為會有什么大動靜呢。沒想到所謂的“解放哈德朗家族”，其實就是把哈德朗的王位交給了普雷爾，這不是丟鍋么？
光幕里，蕾婭奶聲奶氣的說：“好吧，我是國王了，那么我下第一道王令！”
她朝王座下某人招手：“艾莉爾阿姨，上來！”
艾莉爾一臉蒙蔽的來到王座下，蕾婭指指王座，她只好上前靠在王座邊。
蕾婭說：“低頭…”
艾莉爾照辦，然后頭上多了什么東西。
將王冠扣在艾莉爾頭上，蕾婭一跳而起，踩在王座上舉起手臂說：“我宣布，我把王位讓給艾莉爾阿姨了！”
誒誒誒…
王廳里的人，大道上的人，以及哈德朗所有觀眾，同時處于懵筆狀態。
這小姑娘，是把王位當玩具，覺得不好玩就丟開嗎？
“啊啊，不對，不是這頂。”
蕾婭記起了什么，又把王冠從艾莉爾頭上摘下，打量了一眼，然后…
小嘴啃上王冠，咔嘣一聲，直接咬下一塊。
她就這么喀嚓喀嚓的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