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四六 曙光的余暉,瓊恩與奧弗琳的裂痕
“三十萬見習以上超凡者，十萬魔導工匠…”
“每個月相當于兩千萬金蒲耳的各類物資，由商業神殿直接與各地官署對接…”
“所有魔法塔、魔法師組織、魔法學校和神祇教會、神學院都由救世同盟直接管轄，帝國官署無權插手…”
“現有的各類礦藏由救世同盟規劃開采，帝國官署協助管理…”
稍晚一些時候，唐古斯神殿山另一座高塔里，首相唐古斯公爵通過信風網絡，緊急召集了帝國各地貴族和官員。
首相念著手上的魔法文書，神色異常肅穆。
這份文書上留有商業女神、自由女神、自然女神、生命女神、軍神等數十位神祇的神紋，每個神紋都蘊含著對應的純粹神力。即便是傳奇，也不能長時間盯著看，否則靈魂會在如此強大和混亂的神力下迷離甚至潰散。
文書本身在舊時代堪稱傾國之寶，然而現在，這樣的文書絕不會只有一份，說不定隔三岔五就會出現。諸神不再以晦澀模糊的神諭維持自己高高在上的超然形象，而是直接向凡人伸手，還生怕說得不夠清楚，把事情掰成一二三四五逐項講解。
“涉及到產權的所有變動，救世同盟將進行贖買和置換，商業神殿很樂意提供各項服務…”
首相念到這，語氣也越來越唏噓。
諸神不僅在努力讓凡人明白祂們的需要，甚至還在為凡人著想，給出了足以化解大部分阻力的解決方案。
看來文件開頭說到的危急形勢，并不是諸神捏造出來威脅凡人的。整個費恩世界的劫難還沒有過去，隕星風暴僅僅只是開始。
高踞天堂山的秩序女神還沒打倒，星海位面又來了異世界外敵，這樣的形勢，區區曙光帝國的確算不了什么啊。諸神之所以沒動曙光帝國，就是希望這個帝國還能成為可用的工具，而不是絆腳石。
念完文件，首相小心翼翼的將這份文書卷好，放進可以隔絕神力的卷軸筒里。
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來自現場以及光幕上的嗡嗡議論已經匯聚成潮，這在他的預料之中。
第一時間表達憤怒和不甘的都是從舊時代里走過來的大貴族們，他們繼承了王國公國時代的權益，即便在帝國成立前后遭受了很大打擊，但封地貴族的體制還在，讓他們仍然以帝國棟梁自居。
“這是把所有跟超凡事務有關的東西，全都從帝國拿走了啊！”
“我們也都是超凡者，難道我們也在征發的名單里，要跟那些泥腿子一起上戰場？”
“這意味著我封地里的三座礦藏，還有上百個超凡者，都不屬于我了？會給我多少賠償？能讓我的夫人、女兒和情婦們每天都喝到新鮮奶水嗎？早上沒有人奶喝她們的白嫩肌膚會干癟開裂，這是多么恐怖多么殘忍的事情啊！”
小貴族乃至帝國騎士出身的帝國官員，則對帝國在這份神諭里的地位異常不滿。
“這些要求，到底把這個帝國看成什么了？把我們這些帝國官員看成什么了？幫魔法師和神官們收稅的稅官嗎？”
還有官員對這份神諭的來歷表示了懷疑：“這絕對不是諸神的神諭！就算是教會，也不會這么明目張膽的過問國政！絕對是那幫魔法師和神官們扭曲了神祇的意志！”
激進的帝國軍部將領高呼：“費恩世界的確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但敵人不是來自世界之外，正是推動諸神發布這些諭令的邪惡之人！另一個赤聯誕生了！”
首相很謹慎的沒有表態，只是拿其他人來冷卻會場氣氛：“瑞瑪科元帥已經向我通報，他將接受救世同盟的直接調遣，當然他也希望帝國能夠給予認可，全力支持同盟的事業。”
帝國宣傳部長莫德溫也在場，冷哼道：“瑞瑪科那家伙，仗著有軍神撐腰，也不把帝國放在眼里了。”
瑞瑪科的立場如柄大錘，砸在貴族和官員們的頭上，很多人頓時不吭聲了。
甚至還有人說：“我名下還有一艘戰艦，有沒有資格加入元帥的麾下啊？是去星海呢，這輩子我都沒出過主位面。”
旁人冷笑：“然后像夏伯尼元帥那支艦隊一樣，在星海上炸成碎片？”
說到弟弟，首相怒哼出聲，再又變為深長嘆息。
曙光帝國最英勇最堅定，最富有犧牲精神的精英，全在那一戰里升入了神國，成為秩序女神的祈并者。
他們在神國里享受永恒寧靜，丟下這個爛攤子讓大家背，背…
強烈心聲在首相心中蕩動，背不動了！
當初如果沒去背哈德朗老國王丟下的這口鍋，現在他早就安安穩穩的在高塔上笑看風云。
整個神殿山都是他的產業，光收地租就能收到手軟。而他一手發展起來的傳媒事業，如果能一直掌總的話，信風之神描述的前景，說不定早就實現了。
那時候是因為特蕾希婭陛下還在，不管是人是神，他總能聆聽到陛下的聲音。現在神座上那位雖然還能回應祈禱，還能賜予神力，可到底是特蕾希婭的真正意志，還是秩序女神模擬的，連他都說不清了。
掃視會場和光幕里的張張面孔，感受著道道視線里的殷切期待，首相終于下定了決心。
“這份文書是皇帝陛下交給我，讓我向諸位通報的。”
會場更加沉寂，也就是說，這已是最終的決定，并沒有他們討價還價的余地。
許久后，有人還是不甘心的問：“陛下的意思是…”
首相瞇著眼睛，實話實說：“我離開的時候，陛下捧著復制件還在看，只是讓我通報大家，沒有更多表示。”
氣氛再度活躍起來，這說明皇帝陛下和他們一樣心有不甘，只是迫于形勢，不敢公開反對。
曙光帝國已經沒有馳騁天際的浮空艦隊，也沒有拷問靈魂的秩序教廷，面對魔法師和諸神信徒們，異常虛弱。
唯一可以依仗的武力全在瑞瑪科的手里，而那家伙果然如大家所料是不可信的，對帝國完全沒有忠誠，有更大的靠山就馬上倒了過去。
至于由菲利普斯王子統領的另外一支艦隊，一直杳無音訊，不是躲回了北方，就是跟秩序教廷的殘余合流了。
莫德溫痛心疾首的說：“特蕾希婭陛下的事業，就要斷送在我們的手里了嗎？”
“陛下的意志還在與海姆周旋，那些神祇就迫不及待的拋棄了陛下！”
“現在我們帝國跟陛下都是孤軍奮戰，毫無依靠了！”
他忽然一個激靈：“我們是不是該搞個盛大的祭祀，召喚特蕾希婭陛下降下意志，震懾一下魔法師和其他神祇的勢力？”
大多數人贊成，少數人反對，反對的理由也很充足。
魔法師和諸神信徒都堅持認為，特蕾希婭意志只是秩序女神海姆模擬出來，在主位面繼續搜集信徒靈魂的。搞什么祭祀，只會讓他們認為是在為秩序神國輸送更多靈魂，必然會堅決反對，甚至對帝國的存續造成重大威脅。
“難道要答應這些事情嗎？”
贊成者咆哮：“這跟直接割我們腦袋有什么區別！？”
會場吵了起來，少數反對者很快就閉嘴了，再堅持下去他們就要戴上“叛黨”的帽子。商業女神和自由女神能不能罩他們可說不清，被這個階層集體抵制的后果，他們可承受不起。
直到散會，首相也沒明確表態，不過他承諾“絕對不會阻塞大家向皇帝陛下表明心意的渠道”，讓大家認為他態度鮮明，而且幾乎是明示大家該怎么做。
從露臺上看過去，不遠處就是皇帝行宮，確認左右無人，莫德溫一掃會場上慷慨激昂的氣場，低沉的說：“首相閣下，您掌握的信息渠道遍及整個東費恩，可以接觸到億萬凡人，就連傳奇網絡的大多數消息源都來自您家族的通訊社。如果通過這些渠道，抵制救世同盟，鼓舞臣民們為帝國而戰的話，就算是神祇也會很傷腦筋吧？”
首相先是愕然，再醒悟了什么，點頭說：“如果真的這么做，諸位陛下是什么態度我不知道，至少他們的代言者會很頭痛。”
莫德溫的聲音更低了：“清楚這一點的不會只有我啊，說不定等會就有人來找您，要您這么做，您要如何回應呢？”
首相斂容，嚴肅的說：“這個必須等皇帝陛下做出決定…”
莫德溫說：“我并不是在試探閣下，我的建議是，我們應該完完全全把費恩世界面臨的危機，還有救世同盟的情況告訴給每一個帝國臣民，也包括秩序女神的情況。”
“我們應該告訴大家，曙光帝國只是救世同盟的一分子，有義務承擔起相應的責任，總之說實話，說所有的實話。”
首相皺眉：“這不是在削弱帝國的權威嗎？帝國要怎么做動員工作，怎么征召人員物資呢？”
莫德溫嘴角微微翹起：“為什么會這樣呢？”
首相下意識的道：“會場上那些家伙的態度你又不是沒看到，我們把所有情況都捅出來了，他們必然會在底下煽風點火，蠱惑人心…”
說到這他猛然閉嘴，看向莫德溫的目光變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難道你覺得帝國這個存在已經毫無意義了嗎？”
莫德溫嘆氣：“貴族這種東西，早就該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里了。”
首相眼角跳動，努力忍著點頭的動作，靜靜的傾聽。
的確，貴族這種東西還留著干什么呢？
從帝國里割出一塊地盤，擁有從幾百到幾萬凡人的人身權利，靠自己的力量連一門魔導炮都造不出來。為了維持對領民的控制，拼命阻止領民識字讀書、習練技藝、信仰神祇，過去幾年管理整個帝國的經歷，讓首相對貴族的危害認識得刻骨入髓。
當年他連唐古斯公國都不要了，不就是看穿了貴族在超凡力量飛躍發展的新時代里，必然會背淘汰的趨勢嗎？
莫德溫繼續說：“我相信特蕾希婭陛下現在還在皇位上，還是凡人的話，會場上那些家伙，不是早就化作了飛灰，就是混在了泥腿子的行列里。”
“可惜世界的變化太快，舊時代的殘余留到了現在，還在散發著令人惡心的臭味。”
“在這種神祇都要顧全大局的時候，讓這些渣滓暴露出他們的本來面目和所有力量，不是正好嗎？”
首相眉頭皺得很深：“你…不像我認識的那個莫德溫啊，發生了什么事情？”
莫德溫高深莫測的微笑：“信風之神應該找過閣下了吧，恰好，文藝與音樂之神也找過我，我們都站在新時代的大門前啊。”
首相恍然，跟莫德溫對視的目光里漸漸有了默契。
接著首相還是嘆道：“皇帝那邊…”
莫德溫聳肩：“對諸神來說，帝國什么的，不過是個工具。好用就留下來，不好用就丟掉，就看那位小皇帝的選擇吧。”
說完他也看向遠處的皇宮行宮，那張帝國臣民異常熟悉，因為變化多端已經成了張面具，任何人都看不透的面孔上，一切不自然的表情消散，只留下無盡的唏噓。
“至于說變化，其實我一直沒變，還是當年那個在哈德朗王國里，為一首歌一頁文字流淚的莫德溫啊。”
“其他人卻變了，美麗優雅的歐蘿拉成了李奇的妻子，才華橫溢的李奇失去了身體…”
就在兩人注視的高塔里，爭執還在繼續。
“我沒有變化奧弗琳…”
瓊恩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怒氣：“事情不是很明顯嗎？如果特蕾希婭陛下還在，她必然也會全力支持救世同盟，這是大局啊。”
奧弗琳搖頭：“瓊恩，這完全不一樣！特蕾希婭陛下還在的話，她也將是這個同盟的主心骨，但現在她不是！相反，她的意志還在秩序神座上，正跟想要滅世重啟的海姆較量！”
“救世同盟諸神不再理會天堂山，要整個帝國支援祂們在星海位面的行動，這是存心要將特蕾希婭陛下跟海姆一起埋葬！別忘了，從軍神修瑪到商業女神艾爾莎諸位陛下，不僅背叛了海姆，更背叛了特蕾希婭陛下！”
“如果我們把所有資源都獻給了救世同盟，誰來支持特蕾希婭陛下？到頭來連我們這些凡人都要背叛祂嗎？瓊恩，難道你也要背叛？”
瓊恩沉默了好一會才說：“奧弗琳，我們該承認現實了，神座上的特蕾希婭陛下，就算不是海姆陛下虛擬出的意志，那也不是…真正的特蕾希婭陛下。”
“瓊恩——！”
奧弗琳尖利的呵斥：“是特蕾希婭陛下收養了你，是特蕾希婭陛下把整個帝國交給了你！你怎么可以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你干什么——！”
瓊恩將奧弗琳緊緊擁在懷里，低沉的說：“當初你把我送到特蕾希婭陛下身邊的時候，她也像這樣擁抱著我…”
“她說，對不起，因為她要踐行神意，所以傷害了我的親人，還留下了這樣的爛攤子。”
“她當時自嘲的笑著，說如果我能成為一個賢明的國王，也算是償還了對艾蘭尼斯人的欠債。”
“奧弗琳，我心目中的特蕾希婭陛下，首先是這么一個給人帶來溫暖的凡人啊。”
亮金神光閃爍，將瓊恩震開。
奧弗琳捋著發絲掩飾身體的燥熱，語氣也羞愧而更加痛切：“瓊恩，我真的后悔那一天讓你…”
“你現在就像個貪戀酒色的小鎮青年，你變得低俗了，你是因為對我的…靈魂才蒙上了污垢，把特蕾希婭陛下當作凡人來對待。”
“看看我的神光…這是陛下賜予的，祂不是凡人，祂是賜予我們信仰之力的神祇！”
“從曙光帝國建立再到永恒秩序…不是說海姆陛下滅世的借口，而是特蕾希婭陛下真心想要的永恒秩序，這一切都源于特蕾希婭的神性，而不是作為凡人的她！”
見瓊恩撇著嘴角，一臉不服輸的倔強神色，若干年前還是小孩的時候就是如此，奧弗琳心頭一軟。
那時候的調皮小孩，現在已經成英俊青年，而且跟自己都…
奧弗琳放緩了語氣：“凡人特蕾希婭嫁給了李奇普雷爾，還是跟妹妹一起嫁的。在邇香和神皇堡，兩次都跟秩序女神做對，她并不是我們信仰的特蕾希婭。”
瓊恩還想說什么，但對上奧弗琳的目光，他還是放棄了。
“好吧，奧弗琳，這個問題我們不爭了。”
“不過眼前的現實你得好好考慮，既然女神特蕾希婭除了賜予我們信仰之力外，不能做得更多，那么我們光靠自己，沒辦法跟整個救世同盟抗衡，那是幾十位神祇啊。”
奧弗琳咬牙道：“我會想想辦法，至少我們不該就這么任由帝國背叛特蕾希婭陛下。”
說話的時候，她有些不自然的將左手背到背后，手指上的傳訊戒指正蕩出微微波動。
瓊恩并沒注意到，某道傳訊正在他耳邊回響，是另一位秩序圣女發來的。
聽完后想跟奧弗琳說，奧弗琳卻說：“從現在開始到晚上，我得忙著處理事情，你就別來打擾我了。”
瓊恩想了想，點頭說：“好。”
從瓊恩的房間走出來，在高塔的回旋樓道里走著，奧弗琳用意念回應之前的傳訊。
“艾米麗團長，你們還沒有放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