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辦公室,已經是深夜。夜風微拂,凱恩感覺全身冰涼,才發現汗水已經浸透了內衣。
他怎么也沒想到,圓鉤是跟他談加入情報局的事情。
“錯,他是在審查你。”
謊言之子的聲音從心底里跳出來,嚇得他打了個哆嗦。之前進到統合區后,謊言之子就再沒了動靜。
他驚恐的回應:“既然知道是審查,你怎么還跳出來?”
“當然是沒事了我才出來啊,我早就說過,沒有問題的”,謊言之子的語氣含著點自得,聽得出剛才的審查絕對不是它說的那么輕松。
“那個光頭局長并沒有動用神力,只是在用凡人的方式核對你的細節。口音、表情、說話的語氣、姿態,什么都沒放過。”
謊言之子少有的贊嘆道:“那個家伙擁有完全非人的冷靜,甚至超脫了凡人之心,卻又能維持著對凡人之心的關聯。如果是平常的間諜,或者其他職業者用魔法和神術偽裝,只要沒有傳奇之力,都很難逃過他的眼睛。”
沒用神力?那真正在審核自己的是誰?那個后面進來的女人?
“那個女人啊,挺漂亮的哦,你居然沒有動心,還想著你的小護士?那是個墮落祭司,我猜得沒錯的話,她曾經是虐待女神的高階祭司。現在改信不完全,身上還沾染著虐待女神的氣息。”
“她給你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對吧?沒錯,她以前就擅長通過制造的痛苦來壓迫靈魂,現在她只是用言語和動作來擠壓靈魂,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泄露出一些靈魂氣息。對付其他人很有效,對付我嘛,那是遠遠不夠的。”
“真正動用神力審查你的,是最后進來的那個軍官。怎么,以為那個人只是找光頭談工作的?工作應該是真的,可以順帶做審查啊。”
“那是個旗手,沒錯,和你在軍團里的直接上司大隊政委是一個職業。只不過你的上司和你一樣,工作都是關懷和愛護士兵,鼓舞士兵的士氣,戰斗的時候也身先士卒。但你也知道,這僅僅只是在踐行旗手職業的前一句信條,后一句信條就是審查信仰是否堅定,靈魂是否真實。”
想到跟那個旗手的互動,凱恩感覺又裹了一身汗。
旗手先是熱情贊揚他的英勇和堅定,忽然冷下了臉,指責他總是不計生死的蠻干,在并不需要付出生命代價的情況下也表現得很沖動,違背了赤紅職業者正視客觀現實,對智慧、力量和勇氣都一視同仁的要求,是在對官兵做不好的示范。
那時候凱恩靈魂顫栗,好一陣說不出話,光頭局長打圓場說所以還需要學習提高,才應付過去。
謊言之子說:“是的,他指責你的時候就用上神術,我能感覺到強大的力量沖刷著你的靈魂,要把隱藏在深處的雜質翻出來。”
凱恩咬牙閉眼,那時候能翻出來也好,痛苦的煎熬也就到頭了。
謊言之子呵呵輕笑:“很遺憾,他的力量還是不夠。如果是傳奇級別的旗手,我說不定真的藏不住了。僅僅只是四級,很容易對付,我只需要縮到你的靈魂深處就行。外面可能會留著一絲氣息,但不是他能發現的。”
凱恩先是慶幸,再是憤怒。
就算你躲過了情報局和旗手的審查,掩蓋了半魔人是來聯絡你的真相,麥戈爾也不會放過你的!
“麥戈爾為什么要跟我作對啊?”
謊言之子說:“為了區區一個半魔人手下?還不是直屬手下,就是個臨時拉來辦事的倒霉蛋。”
“凱恩,你通過了審查,肯定會平步青云。到時候身份不一樣了,在麥戈爾眼里的價值也就更高了。只要放出愿意繼續跟他合作的信號,他會耐心等下去的,畢竟他現在的重點不在這里。”
“沒錯,在你完全沒有記憶的那些時間里,我做了一些事情,確保麥戈爾能知道我的進展和想法,所以不必擔心他。”
凱恩在心底叫道,你這個…惡魔!
“不,認真的說,我更近于魔鬼才對”,謊言之子嚴肅的糾正,又接著說:“只要你答應那個局長的要求,加入情報局,我保證會征得你的同意后再拿回身體的控制權。”
我才不想當刺客、殺手或者間諜!
凱恩憤然的道,只有血火戰場,只有在生死之間掙扎,他才能感覺到真實。
這個情報局,顯而易見就是干見不得光的勾當,他怎么可能同意?
謊言之子耐心的勸說:“好好想想,只有這樣你才更安全,我也能更接近真相,這是對我們兩個都有好處的事情。”
凱恩堅定的回絕,休想!
小樓下,他就顧著跟謊言之子對話,整個人看上去怔怔的,直到一個人第三次喊他,才回過神來。
剎那間他汗毛都立了起來,是那個旗手!
“我是組織部的,丹希特上尉,不好意思,剛才對你用了神術”,對方顯然把他的反應看作是剛才的后遺癥,歉疚的道:“回去泡個熱水澡,喝點啤酒,飽飽睡一覺就沒事了。”
“是…”
凱恩下意識的行軍禮,手舉到一半驟然僵住:“上尉?”
他這個中隊政委僅僅只是中尉啊?
旗手笑著說:“作為補償,提前告訴你兩件好消息,第一件就是你晉升了。”
凱恩差點高興得叫出聲,可謊言之子跟著在心底說了聲恭喜,又讓他沒了一絲喜意。
“第二件呢”,旗手接著說:“你已經當選費共第一次全體代表大會的代表,出席后天召開的大會。”
凱恩心神搖曳,參加全體代表大會!?
他苦澀的道:“我聽說…必須是英雄級別…”
“專門給你這樣的英雄留了席位”,旗手把一串鑰匙遞給他:“軍團給你在西區軍人之家配了一套宿舍,雖然不大,該有的都有。等會有車送你過去,明天也不要亂跑,組織部會派人來跟你交代參加會議的注意事項。”
旗手向他行了個軍禮:“認真聆聽中央的指示,向中央傾述你的心聲吧,丹希特代表!”
被車送到軍人宿舍,進了分配給他的單身套房。泡完了澡,灌了半肚子啤酒,癱在沙發上,凱恩還沒從強烈的不真實感里掙脫出來。
“我都沒想到啊,凱恩,是白天醫生護士都在說的那個大會嗎?那個要全面闡述教義,澄清信條,宣布若干重要事項的大會?”
謊言之子一直在他心底念叨:“干得好凱恩!你在病床上的狠狠一擊,把我們送進了費共的高層,很快我們就能窺探到費共這個教會的真面目了!”
凱恩痛苦的想:“然后呢?再讓我背叛這一切!?”
“或許…”
謊言之子說:“但也不要絕望,真相肯定不會那么簡單。我對他們是用什么方法來編織謊言,催生出信仰之力非常感興趣,而且他們能做到哪一步,也讓我非常好奇。”
凱恩呆呆的看著夜景,忽然生起強烈的期待。
他期待在大會上發現自己的信仰全都是謊言,期待費共并不是帶領著凡人走向正義和真理之路,而僅僅只是謊言之子的同行。
“你們三個終于湊到了一起,都闖下了一番事業,你卻要大家回老家。弗洛多,你經歷了什么啊?”
貝塔城北區的冒險者酒館里,三個半身人相對無語,換上便裝的梅恩后面才到,聽山姆說完情況,才明白氣氛為什么不對。
皮克瞬間眉飛色舞,大鼻頭上泛起了酒糟般的紅暈:“是啊,我和諾里艾正在籌備新節目呢,那家伙終于接受了在節目名稱上冠上我的名字,我們倆聯手,必定能紅遍整個費恩!弗洛多,你要我們回紅石干什么,繼續去抓那些蟲子嗎?”
“新節目?”
梅恩好奇的問:“之前我和山姆接你出獄的時候,你不是說在亡靈之域的冒險足夠震驚世界了嗎?”
“呃…那個…”
皮克轉了轉眼珠哈哈笑道:“那是機密,我跟當事人訂下了冥河誓約,絕對不能說的!”
“是被嚴厲警告了不準編造吧”,梅恩笑道:“不然怎么會被關到監獄里呢?妨礙公共秩序這個罪名,就是律法部那些人用來對付你們這些滿口胡言亂語的家伙。”
“梅恩你太小瞧我了!我們是跟死神…”
皮克剛說了兩個字就趕緊捂住嘴巴,左右看看,像是隨時會有人跳出來砍掉他腦袋一樣。
梅恩再道:“好了,聽聽弗洛多怎么說吧,既然是這么重大的決定,總得跟大家說清楚啊。”
“我經歷了什么…”
弗洛多一口灌下小半杯啤酒,目光迷離的說:“我經歷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我親眼見到了最可怕的力量。”
山姆握著拳頭說:“如果你說是貝利諾王子…不,貝利諾王在克斯特王國干的事情,為什么不把戈米斯也帶回來呢?為什么不呆在這里,和我們一起為消滅那樣的罪惡而努力呢?”
“這里也發生著同樣的事情,只不過偽裝得很巧妙所以你們并沒有察覺而已”,弗洛多搖著頭說:“至于戈米斯,他的靈魂已經被那股力量吞噬,完全不是以前那個戈米斯了。”
“他現在是國王的第三侍從,糾集了整個王國的盜賊和殺手公會,到處打砸搶燒,為他的國王搜刮金蒲耳、魔導器,順帶也為他自己搜刮所有看得入眼的人和東西。”
說到戈米斯,弗洛多眼里閃過無盡的痛苦。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戈米斯帶著他又去了那家酒館。那家曾經報出貝利諾王子的名號,卻被酒保嗤之以鼻的酒吧。
戈米斯在那里用小刀一點點的把酒保的腦袋割了下來,又親手砸爛了每一張桌子,每一桶酒,然后丟下火把,把酒館連帶著半條街都燒了。
當時自己怎么勸也勸不住,戈米斯用血紅的眼睛盯著他說:“你被嘲笑的時候,難道沒想過這么做嗎?為什么還要攔我?你跟其他人沒什么區別,都是虛偽得令人惡心的家伙!”
弗洛多終于醒悟,以前的戈米斯已經死了,跟貝利諾國王一樣,被殘虐之神的力量吞噬了靈魂。
原本他花了很大功夫才消除了貝利諾的猜疑,留在戈米斯身邊,觀察貝利諾在克斯特所做的一切。當戈米斯墮入黑暗后,他沒辦法再待下去了。
昨天他回到神隕高原,得知了中央街道事件,聽了小紅的通告,他就先去辭了情報局的特工工作,再找山姆和皮克,想帶著他們回紅石的老家。
山姆說:“你是在為情報局打探克斯特王國的情況啊,那不是說我們要對付克斯特了?等打敗了統治克斯特的邪神,戈米斯就有救了啊!”
“我們?”
弗洛多揉著額頭說:“看啊,你們也已經被神祇的力量侵蝕了,下意識的把自己當作這個地方的一部分。”
“這有什么不對呢?”梅恩問:“難道你以為這里跟克斯特王國是一樣的?”
“當然是一樣的!”
弗洛多從皮包里掏出什么東西,啪的拍在桌子上:“看看這份布告,說什么神愛凡人,賜福于凡人。凡人信奉神祇,萬眾一心,奉獻一切,建立地上神國。稍稍換個說法,不就是費共之前發布的公告嗎?”
山姆嚴肅的搖頭:“弗洛多,你應該明白,這里的公有制跟克斯特的神產制不是一回事。”
“或許吧”,弗洛多搖頭:“但為什么要公有?每個人的財產屬于自己,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不管把道理說得多好聽,把未來描繪得多動人,把這個天經地義的道理推翻,就意味著一切都是謊言!”
英俊的半身人少年,眼瞳原本很清澈,現在卻顯得渾濁而迷茫:“我在克斯特看到了太多,那些沒有足夠本錢賄賂官員和祭司的人,男人被抓起來,像奴隸一樣勞動,女人被…比奴隸還要慘。曾經是麥田或者草原的大地失去了顏色,河水小溪都變得猩紅,飄滿了殘缺的尸體。”
“貝利諾把一座座城市變成了軍營,瘋狂的搜集和挖掘各種材料,他的祭司用傳聲術,就像貝塔城這里的大喇叭一樣,成天翻來覆去的唱著贊歌,吹噓著等地上神國建成的那一天,人人都能擁有永恒的幸福。”
弗洛多掃視伙伴和梅恩,痛切的道:“用無比美好的口號,掩飾他們掠奪人們財富甚至生命的罪行,這不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在克斯特,這樣的事情不加掩蓋,在這里,只是變得溫和了一些,但也更迷惑人啊!”
梅恩喃喃的道:“克斯特那個地方…變得那么可怕了嗎?”
她還記得跟格…那個人,還有四個半身人伙伴,在克斯特王都遇到妮可的那一幕幕景象,那原本也是個充滿了活力的國度啊。
“弗洛多!不許你污蔑我們的事業!”
山姆生氣了:“我們在這里呆了很久了,貝塔城還有費共絕對不是你說的那樣!”
“那為什么這里一定也要用公有制?”
弗洛多冷聲反問:“就算它跟神產制不同,但終究否定了凡人的財富應該歸于自己的真理不是嗎?連這樣亙古不變的法則都要否定,還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改變的呢?”
皮克聳肩道:“只要可以直播我的冒險節目,然后能吃飽穿暖,其他的事情都無所謂啊。”
山姆嘆道:“這個跟梅恩以前說過的圣武士教團里大家分享財富和食物,不是一回事嗎?為什么就認定是邪惡的呢?”
“圣武士開創了新的秩序了嗎?不還是分裂了,就像格…”
弗洛多說到這趕緊閉嘴,梅恩搖頭說:“沒關系,我能受得了。”
說是這么說,弗洛多還是換了話題:“我們回去還是有事干啊,我剛收到紅石那邊的消息,說我們老家那個地方被劃到了希爾維的公爵領地里,壓在我們頭上的那個城主被趕走了。”
他眼里閃動著憧憬的目光:“希爾維正在召集本地的職業者,像我這樣的,在村子里有很多土地,應該能得到爵士的爵位吧。”
他對山姆和皮克熱切的說:“回去跟我一起干吧,我們一起把家鄉建設得好好的。我們出來只是冒險,最終不還是要回老家嗎?泰索洛斯不是說過嗎?回到家鄉,老死在出生的地方,這才是半身人應該有的完整人生啊。”
山姆和皮克相對無語,梅恩問:“弗洛多,爵士什么的,對你這么重要嗎?”
弗洛多笑道:“當初我們出來,不就是因為格…可以當公主的侍從嗎?”
“如果你覺得那樣就好的話,我不反對,我會給你送別的”,梅恩看向山姆:“但他們,我覺得他們應該會希望呆在這里。”
“山姆…”
弗洛多看向山姆,表情變得很嚴肅:“難道你真的不愿意跟著我,而是要留下來?”
山姆低頭:“我…”
弗洛多苦笑:“好吧,我們曾經發過的誓,果然都是小孩子的玩笑啊。”
山姆的胖胖身體蜷縮成一團,變得更像超小號的胖達了。他沉默了好一會,向梅恩遞過去一個抱歉的眼神,對弗洛多嘆道:“我以泰索洛斯之名發過誓,要照顧你一輩子的,我跟你回去。”
梅恩難以置信的道:“山姆!?你在這里所做的一切就一點也不在乎嗎?你不是已經改信赤紅女士,還參加了學習班嗎?”
山姆偏開頭說:“我終究是半身人,梅恩…”
梅恩臉紅脖子粗的拍桌子:“去尼瑪的半身人!半身人就不是人了!半身人就沒有靈魂了?轉身看著我山姆!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之前我們經歷過的事情,我們憧憬和為之奮斗的未來,都比不上你對另一個人的忠誠!你仍然只是個貴族老爺手下的奴隸!”
弗洛多也怒了:“不要把我和山姆的關系看做老爺跟奴隸的關系啊!”
梅恩怒聲反駁:“那為什么要逼著他兌現那種狗屁不通的誓言?你少了山姆就不會吃飯不會睡覺了?”
弗洛多一怔,皮克撓著大鼻子尖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面如死灰的山姆,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
山姆艱辛的開口,剛吐出一個字,他和梅恩的隨身助手同時微微震動。
在視野里打開來自貝塔城通訊中心的短信,內容讓兩人同時呆住,臉頰緩緩升起紅暈。
梅恩呢喃道:“我…是代表了。”
山姆驚喜的附和:“你也是?我也是啊!”
半身人的圓臉上剛升起的笑容,又如曇花般消散。
“我是個半身人,梅恩”,山姆低低的說:“我對弗洛多有責任,等開完了會,我會陪他回去的。”
“好吧,回去吧,就在山溝里當貴族老爺的管家”,梅恩的笑容跟著臉頰上的紅暈同時斂去,她咬著牙恨恨的道:“我要加入軍團,到時候把你們的舊世界打個粉碎!”
少女邁著長腿,大步流星的離開,山姆和弗洛多呆呆看著她,皮克在一邊使勁揉鼻子:“那么是不需要我對吧?”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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