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
明月被陰云遮住。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光亮傳來。
遮住明月的陰云,移開了位置。
柔和的月光,灑落在院中。
不知怎地,蘇庭忽然覺得,此刻的月光,似乎有些刺眼,他想要抬手遮住眼睛,忽然覺得手臂極為沉重,仿佛灌了鉛一般。
“怎么回事?”
蘇庭眼神茫然。
適才不也是力大無窮,搬山填海了么?
怎么又變成了軟弱無力的病秧子?
他左右看了看,只覺昏昏沉沉,極為難受,但眼角余光總算看得清楚,此時此刻,自身還是血肉之軀。
先前的一切,是一場夢?
他愈發茫然。
院中。
松老緩緩起身,撐著掃帚,來到了那破碎的石堆前。
適才那力士巨人,打殺了巨蟒之后,便化作了一灘碎石塵土。
而在碎石塵土之中,有著一顆明珠,通體潔白,光華如月,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松老靜靜看了片刻,忽然嘆了一聲,勉強彎腰,拾起這明珠,來到蘇庭的眼前。
“小子。”
“松老…”
“先前你的體悟,也算不差罷?”松老嘆了一聲,語氣復雜。
“體悟?”
蘇庭先是一愕,然后便醒悟過來,知曉松老所言,乃是他先前化身巨人的感悟。
那不是夢?
那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松老揮了揮手,將明珠拋了過去,落在蘇庭懷中。
明珠不算太重,但落在蘇庭胸前,讓他不禁悶哼了一聲,險些喘不過氣來…怎么覺著這松老有點怨氣,故意砸人?
松老深深看了一眼,低沉道:“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么?”
蘇庭迷茫道:“什么東西?”
松老說道:“這就是雷神頭頂冠帽上的石珠,也就是先前讓你化身力士的寶物,現如今的面貌,才是此物真正的模樣。”
蘇庭倒吸口氣,雙手捧著這顆明珠,只覺十分沉重,不禁問道:“這究竟是什么寶物?”
松老沉吟了一下,解釋了一番。
“中土道門,有兩大正統,其中之一,名為正仙道。”
“這正仙道有一妙法,喚作撒豆成兵。”
“此法極為不凡,而你手中之物,也就是那所謂的仙豆。”
“實際上,這是正仙道秘法煉制的丹丸,只是而在我輩中人里,對于此物,則敬稱為…”
松老頓了下,道:“五行甲!”
“五行甲?”蘇庭眼前一亮,不禁念叨了一聲。
“五行甲。”松老微微閉目,臉上神色有些復雜,道:“這座廟宇,乃是八百年前,正仙道一位祖師建造而成,后傳于我輩,延綿至今。”
“歷代以來,廟祝口口相傳,廟中有著正仙道祖師遺留的一樁寶貝,可惜八百年來,無一人能獲此寶,久而久之,也便當作是誤傳…未曾想到,竟然是在神像之上。”
他抬頭看了神像一眼,道:“我等廟祝一脈,自幼侍奉雷神天尊,對于神像,早已是尊敬萬分,歷代廟祝,誰也不曾想過對神像探查。可誰又能想到,今日卻被你一個外人得手。”
蘇庭訕訕一笑,只覺手中的明珠,像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松老這廝,不會殺人奪寶罷?
而且這寶物還本就是神廟所有,嚴格說來,還只是殺人取寶?
蘇庭心中想法萬千,猶豫著是不是要把寶貝還回去。
就在這時,又聽松老搖頭道:“你額上血,沾了此寶,已然認了你的印記,除非殺你,否則奪不過來。”
蘇庭陡然倒吸口氣,頓時便將雙手遞了過去。
寶物雖好,丟了性命,還要寶物何用?
“行了。”
松老擺手說道:“你也無辜,老夫不至于殺你。”
他嘆了一聲,道:“罷了,此事到此為止,待會兒將那解藥送去給你姐姐,明日一早,收拾一下,便回去罷。”
蘇庭苦笑道:“您老人家看我現在起得來么?”
經過這一番折騰,還被巨蟒掃到了神像那里,撞了一回,滿頭是血,若是常人也就罷了,休養幾天也就是了,但他這久病之身,沒有咽氣就算不錯了。
別說明日一早,就是明年今日,也不見得能恢復過來。
松老搖了搖頭,深吸口氣,朝著那土坑而去,似乎擺弄著那巨蟒的身子,過了片刻,手中掏出一物,色澤深青,約有雞卵大小。
“這是什么?”蘇庭疑惑道。
“蛇膽,也就是原來的內丹,被那黑袍人吞下之后,黑袍人被它吞下,內丹歸回原處,也就恢復了原本面貌。”松老說道。
“您取蛇膽干什么?”蘇庭問道。
“蛇膽本就大補,而這條蠱蛇,是精怪之輩,吸取天地精氣,內丹是其造化所在。”松老略有不舍,將之收起,說道:“待老夫用雷符煉化毒性,用以入藥,便是補藥,能夠讓你恢復傷勢,也能讓你姐姐及早恢復。”
“這…”蘇庭深吸口氣,道:“多謝松老。”
這位老者,出手相救,拼著性命,抵御大敵,救下了表姐。
如今他廟中寶物被自己所取,不但沒有殺人取回,反而將這難得一見的大補之物用以入藥,給了自己姐弟二人。
如此長輩,著實可敬。
“你也不必謝我。”
松老說道:“你打死了這條巨蟒,算是救了老夫一命,何況,這條巨蟒的尸身,于老夫還有大用,蛇膽歸你,余者歸我。”
蘇庭點頭道:“全憑松老處置。”
松老略有惋惜地道:“可惜蛇頭被你打爛,否則那一雙蛇眼,也是寶貝。”
蘇庭聞言,訕訕一笑。
松老不再多言,神色間滿是疲憊,托著蛇膽,往殿內供桌處而去。
蘇庭神色微松,亦是疲憊,他勉強往前看去,便見前方有著一道極為驚人的溝壑。
初時只有拳頭大小,然而往前而去,越來越寬,越來越深,到了盡頭,足有一丈寬,半丈深,觸目驚心,令人駭然。
這就是五行甲滾動時,粘起了土石,才形成的溝壑?
蘇庭微微屏息,心中暗自驚嘆。
“這五行甲,未免太過于驚人了些。”
他正沉浸在眼前場面的震撼當中,忽然便見前方有一物,從地方飛起。
那個物事,色彩斑斕,宛如蝴蝶,好似破繭而出。
“這個是…”
蘇庭腦海中陡然閃過一個畫面。
那黑袍人服下蠱蛇內丹時,順手拋下一物。
此物竟然孵化出一只蝴蝶?
只見那蝴蝶振翅而飛,徐徐而出。
蘇庭不知怎地,心中一凜,頓生不安,便要呼喚松老。
然而就在這時,院門陡然打開,一人走入院中。
來人身著青衣,面貌年輕,正是青平。
蘇庭沒有猶豫,立時喝道:“快打死那蝴蝶!”
青平怔了一下,旋即醒悟過來,手中一翻,便是一張符紙,朝著那蝴蝶貼去。
然而蝴蝶十分靈敏,轉頭便往這邊飛了過來。
蘇庭眼睛陡然瞪大了。
“我去,朝這兒來了?”
蘇庭暗罵一聲,“怎么這么嘴賤…”
眼見那蝴蝶振翅而來,蘇庭想要起身,卻極為乏力,心中暗道不好,便想將五行甲扔出去,試圖護身。
“蘇某人身具陸壓道君傳承,前途無量,是要成仙得道的人物,可不想就這么夭折了去。”
他奮力掙扎,便想將五行甲拋出去。
然而就在這時,忽聽一聲雷響。
一道符紙貼上了這只蝴蝶。
下一刻,這蝴蝶便化作了些許灰燼,灑落下來。
蘇庭只覺眼睛一痛,連忙閉上。
那灰燼恰好落在眼睛上,就如同進了沙子一般難受。
“沒想到還有這種物事。”
松老的聲音傳來,似乎帶著些許凝重。
這讓蘇庭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蝴蝶似乎不簡單?
盡管松老及時用雷符打滅了它,但此刻的語氣,比之于面對的那黑袍人時,更低沉了一分。
“青平,你扶蘇庭進去歇息罷。”
正當蘇庭想要詢問時,便聽松老這般開口說道。
青平應了聲是。
蘇庭揉了揉眼睛,道:“這蝴蝶燒成灰了,如果它是那黑袍人的毒物,那灰落在我眼睛里,不會瞎了吧?”
松老平靜道:“應該不會。”
蘇庭頓生不安之感,問道:“應該?”
松老沒有回話,只是嘆了聲。
“您老說說話,別嚇我啊?”蘇庭愈發心慌。
“回去歇息,瞎是不瞎,明天不就知道了?”松老擺了擺手。
“這是什么話?”
“不會死就不會瞎。”
“…”
蘇庭揉了揉眼睛。
這算是解答么?
靜室。
青平攙扶著蘇庭,將他送入了靜室。
蘇庭緩緩坐下,已經能看清物事,只不過眼睛依然通紅,不甚舒服,大約也就如同平常眼睛進了沙子的時候。
青平扶他坐下,又看了蘇庭表姐一眼,稍微點頭,道:“今夜一場爭斗,松老如此疲乏,你也是累了,就好生歇息,我不打擾你了。”
蘇庭道了聲好,又稱了聲謝。
青平聞言,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氣,今夜若有事情,可以叫我。”
蘇庭拱手道:“有勞了。”
青平點了點頭,推門而出,返身合上了門。
蘇庭徐徐吐出口氣,渾身疲乏到了極點,昏昏欲睡,他偏頭看了表姐一眼,也算松了口氣。
解藥已經得手,但松老似乎還要再用雷火煉制一番,才能真正解毒。
耽擱一夜,并不要緊。
想起今夜之事,仿若夢中。
這是他真正去直面神仙鬼怪之類的事情,當真是徹底顛覆了一切認知。
“五行甲。”
蘇庭看著眼前的明珠,心中萬分歡喜。
但是傷勢在身,疲累不堪,加上他本就是個久病之身,不過片刻,便沉沉昏睡過去。
院中。
青平送蘇庭入靜室,出來之后,才能真正看清眼前場面。
看著面目全非,狼藉遍地的院落,青平目光之中,露出了駭然之色。
“觸目驚心啊。”青平感嘆道。
“確是如此,這場斗法,出乎老夫意料之外。”松老神色平淡。
“松老。”青平沉默了一下,忽然開口。
“嗯?”松老眉宇微挑。
“看您老先前的神色…”青平低聲道:“蘇庭那邊,似乎有些不對?”
“蘇庭…”
松老微微閉目,看了靜室方向一眼,輕聲嘆道:“這個后輩,活不過今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