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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看朱成碧(上)

夢想島中文    瘋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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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杞小傳(上)

  羅杞見到沈信言的時候只有十五歲。

  因為是喪母長女,家中堂姐妹又多,所以每次說親都輪不到她。

  及笄禮辦完,從小將她帶大的大伯母便立即命人給她大堂姐羅櫻帶話,問她能不能接了羅杞去京中散心。

  誰知就那么巧,信還沒到,老清江侯便過身了。

  羅櫻一邊給老侯爺辦喪事、接掌了清江侯府,一邊給母親悄悄地回信:自己和丈夫是必要扶靈回鄉送葬的,不如讓七妹妹收拾收拾,直接以陪伴自己為借口去清江縣住一陣子。

  羅家大太太對女兒的意思心領神會:雖然羅杞在本地以羅氏七娘的名義不好說親,可是到了外地,掛上個清江侯姨妹的招牌,應該就會容易很多。

  所以朱侯爺和羅氏侯夫人從京城出發的同時,羅杞也跟隨著家中六房的叔叔從豫章出發了。

  朱侯爺扶靈回鄉,父母官自然要上門拜會。

  新任不過二年的清江縣令沈信言帶了當地的幾樣特產登門,陪著慨嘆了幾句,便岔開話題,親切溫和地告訴朱閔:“老侯爺慈善,本地百姓都是極為敬重的。若是修建老侯爺墳塋的事情需要本縣百姓相助,還請朱侯爺不必客氣。事后安撫以些許錢糧也就是了。”

  朱侯爺的眉梢挑得高高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沈信言一番,端茶送客。

  恰好和丫頭悄悄溜出去玩的羅杞在大門口遇見了沈信言。

  一身白衣的青年縣令星目劍眉,飄飄欲仙。

  羅杞一把拉住丫頭,兩個人且躲回了車里,將窗子掀了一道縫隙,偷偷地遠遠打量俊逸出塵的郎君。

  “這個人可真好看,看著就像是個脾氣最好的人。是不是七小姐?”丫頭也滿心艷羨的樣子。

  羅杞紅了臉,忙將窗簾放下來,咬著唇低下了頭。

  她這是怎么了?

  羅家規矩最好的七娘子,怎么能偷看外男…

  趕忙回了后宅,羅杞只覺得腮上耳廓都是燙的。

  盥洗了,換好了衣服,她去看望長姐。

  羅櫻剛跟朱閔說完話,懨懨的。

  “姐姐這是怎么了?可是還有些水土不服么?”羅杞不放心地伸手去貼羅櫻的額頭。

  羅櫻牽了她的手,搖頭,有氣無力地告訴她:“原本以為回來給公公落葬,當地會有民夫可以征調。誰知道那個年輕縣令來拜訪你姐夫,搶先一步說出來,想要用百姓,就得付酬勞。

  “你姐夫剛才來跟我說,讓我把家里的錢賬攏一攏,看看要不要索性用田莊的佃農,然后把他們的租子免掉個一年半載的。

  “我這幾天從京城過來,路上顛簸搖晃得胃口不好,正在煩悶呢。”

  “那些事并不算難,姐姐不如派個管事給我,我幫你弄吧?一場大葬禮,你已經累瘦了一圈兒了。回頭六叔回去告訴了大伯娘,她得多擔心呢!”羅杞憂慮地看著大堂姐,痛快地表示要替她辛苦。

  羅櫻啊喲一聲,感激地握緊了她的手:“我正忘了你。可是要多謝你了七妹妹。”

  “這當得了什么?姐姐說我該找哪個管事,我這就去理賬。”羅杞知道羅櫻新婚不久,不愿意在丈夫跟前落褒貶,自己自然是越早動手越好。

  羅櫻笑容滿面地忙指了個人給羅杞,讓她去忙。

  誰知羅杞剛剛理到一半,也就是第二天,羅櫻命人又叫了她停手。

  難道這種事不該讓自己這個“外人”知道不成?羅杞惴惴不安,急忙去見羅櫻。

  守在門口的婆子擺擺手使著眼色不讓她進羅櫻日常起居的西廂房,下巴指指隔壁的耳房。

  羅杞會意,這只怕是她那個姐夫正在跟姐姐說話,她進去不方便。笑著沖那婆子點點頭,轉身去了隔壁靜等。

  果然,朱閔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這個沈信言是真會做官!也不知道他從哪里聽到風聲,知道我想免除莊子上佃農的租子。一早便讓人送了幾份舊邸報過來,只說請教我京中之事可與這些有出入。可是我仔細一看,都是當年三公六侯被削職、申斥、懲治的消息…”

  “他的意思是,讓咱們低調些?”羅櫻雖然說話遲疑,但卻一語中的。

  “正是!現在回想,我還真是險些把自己裝了進去!你瞧,倘若咱們白用了百姓給父親修墳,那御史一封參奏,我這侯爵只怕就要保不住。

  “可若是咱們為了讓莊子上的人修墳就免了他們一年的租子,看在有心人眼里,卻又有沽名釣譽、收買人心之嫌。

  “所以,還就得安安靜靜的,只用咱們自己家的人手。萬一不湊手,就直接雇人,該按什么價,就給什么價。一切都做在規矩之內!”

  朱閔極為興奮,立即又壓低了聲音說起了別的。

  羅杞豎起了耳朵,竭力想要聽清,可卻還是只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幾個字詞:“…年輕有為…識時務…必會高升…”

  這是,在說那個年輕的清江縣令吧?

  想到那個飄然出塵的身影,羅杞的臉上騰地一下子紅了起來。

  雖然房里并沒有旁人,可她還是連忙低下了頭,雙手弄著衣帶,輕輕地咬了咬唇。

  他叫,沈信言?

  這個名字可真好聽…

  跟他的人,極般配…

  羅杞噙著羞澀的微笑,在心里靜靜地想著那個人,出神。

  “七小姐,七小姐?”丫頭的聲音遠遠的,很模糊,“夫人請您過去呢!七小姐?!”

  羅杞驚醒。

  迎著丫頭奇怪的目光,羅杞臉上又是一陣做燒,忙站了起來,尷尬地答應著,匆忙走了出去。

  清涼的風吹過來,少女細軟黑亮的長發被掀了起來,然后蕩開,接著又繞在了肩上耳邊,有些紛亂,有些雀躍。

  “賬目既然已經開始理,不如索性理完。姐姐也好知道莊子這里究竟經營得如何。至于現錢,我且同管事們去算。姐姐只要不嫌棄我手腳慢,這些瑣事都只管交給我。姐姐先調理好身子。”

  羅杞的心思遠遠近近,口中說著套話,不知不覺,更加大包大攬起來。

  可她心不在焉的神情卻瞞不過羅櫻。

  只是羅櫻現在卻懶得很。既懶得動,也懶得想。她一心只想睡著。

  反倒是羅櫻的樣子讓羅杞的精神終于集中了過來。她好奇地看著姐姐,偏頭想了想,臉上又紅了起來,抿著嘴笑,然后悄悄地站了起來,俏俏地退了出去。

  走到門外,羅杞不出意外地回頭看到了一臉歉意送了她出來的羅家陪嫁丫頭。再笑了笑,羅杞壓低了聲音,輕聲道:“你該稟明侯爺,找個好大夫來給姐姐看看脈。萬一是,喜的話,也好小心著…”

  陪嫁丫頭猛地瞪圓了眼睛,驚喜交加,連連屈膝,插燭也似地拜了數拜,嘴里飛快地說:“奴婢該死!這等事竟然都忘了!多謝七小姐!”

  羅杞忙擺手,低聲又道:“快別說這種犯忌諱的話。萬一真的,那是天大的好事,咱們都是一家子,該給姐姐添喜氣才對。”

  丫頭紅著臉笑,往自己嘴上輕輕地拍了一巴掌,才叫了兩個小丫頭來吩咐了一聲,自己一陣風似的跑去找朱閔了。

  果然,到了晚間,正院傳出消息:羅櫻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只是老侯爺大喪,她自己忙忘了。

  “大小姐這該是瘦了多少啊?不然四個多月快五個月的肚子,竟然沒發現?”羅杞的丫頭一邊嘟囔一邊手腳麻利地給寫好的家書封口。“大太太接了信兒,必得高興壞了!”

  羅杞微微地笑,低聲道:“大伯娘是個天下最善心的人。所以大姐姐有福氣,世子夫人做了兩年就做了侯夫人,接著就有喜。這是菩薩酬答大伯娘,所以讓她心愛的女兒一切順遂呢!”

  丫頭嘻嘻地笑著稱是。

  羅家大太太當然也是這樣認為,轉身便去小閣子里給觀世音菩薩敬了香,然后又忙忙地找了人來給羅櫻批流年。

  來的神婆掐指算了半天,皺了眉道:“令愛這命相上有個奇特之處。她日后必得得了一個姐妹的扶助,就能一輩子富貴榮華不提,還能擋住許多的刀兵之災。只是這個姐妹自己的命相并不太好,命中的子息怕是有些艱難。”

  吃力地算計著,過了好一時,方眉毛一抬:“大姑奶奶的這位姐妹,現在已經在相助于她了。”

  羅家大太太聽得如遭雷擊,強笑著把神婆打賞了送走,便自己落開了淚。心腹的媳婦嚇了一跳,忙屏退了眾人,請問端的。

  “這還能是什么緣故?這必是七娘跟她姐夫有了首尾,才談得上扶助,才談得上擋災…”羅家大太太痛哭起來,“我原是為了對七娘好,怎么反而把自己女兒的日子給弄亂了呢!”

  心腹媳婦又好氣又好笑,勸道:“您又想多了!大姑爺還在孝中,七娘子的規矩是從您手里學的,大娘子的心計不說世間少有,也算得上是青出于藍。奴婢就不信了,大娘子眼皮子底下,大姑爺那樣的人,能在孝中跟親姨妹鬧出故事兒來!”

  遠在清江縣正不知道該為著去了的父親哭還是為著即將來臨的長子笑的朱閔,捂著臉痛打了四五個噴嚏。

  坐在旁邊的沈信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挑眉不語。

  “不知沈兄可有婚約在身?”朱閔算得上是個極其不講究的人了,一邊叫了人端水來洗手擦臉,一邊隨隨便便地問起了沈信言的婚事。

  這個問題令一向溫和鎮定的沈信言躊躇起來。

  清江侯有意給他牽線聯姻,這原本不算是壞事。

  然而沈信言并沒有機會拜會侯夫人羅櫻,所以對于清江侯府可能介紹給他的女子,品行也好樣貌也罷,他是完全沒有把握的。

  所以,要不要扯個謊呢?

  “此事…婚姻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父母高堂都有些脾性,在下也不知道會不會已經定下了婚約…”沈信言決定先推脫一下。

  可是朱閔卻不是那種講道理的人,擦干凈了手臉,哈哈笑著一掌拍在沈信言的肩膀上:“那就是之前沒有!沈兄即刻寫信回去,就說親事已定,請二老不要費心了!”

  沈信言苦笑著欲言又止,只得長揖到地:“侯爺做媒,在下自是求之不得。只是還請侯爺明示是哪家的小姐,在下也好跟家父母明白稟告一聲。”

  “這個啊…”朱閔語塞,撓了撓頭,道:“你先回去。我這就去跟我娘子商議一下,看看她哪個妹子嫁給你合適。”

  妹子…

  果然是豫章羅氏家的小姐么?

  沈信言心里更加拿不準起來。

  他家里掛著吳興沈氏的名號,其實卻連旁支都算不上。豫章羅氏的嫡出小姐,能愿意嫁給他么?

  跟朱閔告別,沈信言不似往日里的鎮定灑脫,心里也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畢竟是人生第一件大事…

  跟著他的長隨鄭硯好笑起來:“朱侯爺一看就是想要結交大爺。大爺這一任縣令,去年考績就是上上,在清江縣必定是呆不長的。您又年輕,日后前程遠大、飛黃騰達,朱侯爺圖的必是這個。

  “既然如此,他又怎會弄個不懂事的小娘子來給大爺添堵?那豈非成了結仇?所以大爺安心,必定會跟羅夫人挑揀了最好的小娘子,才能給大爺做妻房呢!”

  沈信言被鄭硯說得臉紅起來,赧然道:“這樣事情,原該母親做主的。我自己總是惴惴。”

  “也沒什么不好。雖說您想的是請太太做主,可到了不還是要落到老爺手中?那必定誰家的錢多便挑誰了…”鄭硯邊說邊撇嘴。

  一語提醒了沈信言。

  一旦涉及這樣的事情,沈信言立即便清醒了,沉吟片刻,道:“你繞著彎兒讓人打聽打聽,看看羅夫人是怎么個回話。我料著朱侯爺在跟我提及之前,未必就已經跟羅夫人商議過了的。”

  “是。”鄭硯答應著,又笑,“小的拿大爺的衣裳去清洗一下吧?若果然如大爺所料,那羅夫人怕是要相看您一下才放心呢!”

  沈信言咳了一聲,轉身進了書房。

  第二天,清江侯又遞了帖子來,說要雇傭些合適的人,請沈信言過去商議,不要跟縣里征調民夫的計劃沖突了。

  這個借口無比別扭,卻正和了昨日鄭硯的話。

  沈信言假做不在意地換了一身剛剛洗干凈的白袍,又命人好生將頭發給他梳理得一絲不茍了,才飄然出門。

  這邊朱閔準備好了宴席,羅櫻也拉了羅杞一起,悄笑著謅了個借口:“老聽你姐夫說起這個人,趁今天精神好,我也要看看,妹妹陪著我。”

  羅杞的臉紅成了堂下正在盛放的桃花,十分推拒:“讓人察覺了,怕是姐夫臉上不好看。咱們別去吧。”

  可惜她哪里是羅櫻的對手,何況還有一腔心思,到了最后,也就半推半就地跟著去了。

  白衣沈信言,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他坐在席間跟朱閔談笑風生,既不恃才傲物,也不阿諛奉承,而且,最難的是,他也不會喧賓奪主。

  羅櫻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沈信言,最后滿意地點著頭。

  羅杞則始終漲紅著臉,緊緊地抿住嘴唇,害羞地一眼又一眼地看他。

  看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專心致志,他溫和微笑,他淡然轉頭,他輕聲細語…

  羅杞的眼神有些癡癡的。

  直到羅櫻輕輕地呼了口氣,拉了拉她。

  姐妹兩個從屏風后頭轉去了內宅,對視時才發現兩個人的臉上都有些紅,于是互相攙扶著悶笑不已。

  “這倒真是侯爺說的,是個人物。”羅櫻笑著對羅杞說著,自己在心里盤算著家中的妹子們,有些出神,不由得喃喃自語起來。

  “只是這樣一個神仙人物,卻不是尋常女子可以配得上的。二妹三妹已嫁。四妹妹有些凌厲,兩夫妻怕是要成天地拌嘴;五妹妹則忒嬌氣了,不能陪著他輾轉地方;六妹妹么,心又太大了…”

  羅櫻還沒說完,羅杞已經紅著臉站起身來跑了。

  姐姐這是要在姐妹中挑一個嫁給沈信言!

  她忐忑極了。

  她怕姐姐選別人…

  可是她又什么都不能說,不能問,甚至不能聽。

  羅櫻好笑地看著妹妹逃跑的背影,隨口道:“都是大姑娘了,還這樣害羞…”

  陪嫁的丫頭十分感激羅杞之前的提醒,見狀不由得笑著替羅杞說好話:“七小姐也大了呀!離開家來找您,不就是想讓您幫著找婆家?您數著數著,就數到她身上了,難道讓她就踏踏實實地坐著聽不成?”

  羅櫻一怔。

  對啊,怎么眼前的人倒想不起來了呢?!

  羅櫻細細地回思著羅杞的表現,呵呵地笑了起來,命人:“請侯爺來。”

  是日天氣晴好,萬里無云。

  可是第二天忽然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

  羅櫻躺在床上哼來哼去,只說不舒服,沒胃口。吃東西也吐,喝水也吐。眾人著了慌,忙命告訴侯爺,可是侯爺又出門去了。只得再去告訴羅杞。

  聽說姐姐忽然間害喜起來,羅杞一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頓時便慌了,急急趕過來,張口便問:“要不然還是請大夫來吧?”

  “我現在只想吃縣城南大街街口那一家韓記做的糟鵪鶉。旁的人誰也沒他們家做的好。”羅櫻抱著妹妹的胳膊撒嬌。

  羅杞哭笑不得。吩咐人去買,可誰也不肯動。一問不答,再問時,丫頭怯生生地說:“侯爺昨兒晚上吩咐,不許亂給夫人東西吃。說她早就害喜過了,那時既然都能忍得,這會子都五個來月了,肯定沒事。”

  羅櫻回過臉去嚶嚶嚶:“他們誰都不去給我買!”

  羅杞也想勸她不要吃外頭的東西,萬一吃壞了肚子不是鬧著玩的。可是看著姐姐這樣,又想起來家里那些懷了孕的伯娘嬸子們一個個在吃食上稀奇古怪的要求,大致也能理解了。索性站起來:“我去就是。姐夫要罵,就罵我好了。”

  糟鵪鶉只剩了一份,還是預留給其他客人的。

  羅杞苦苦央求,店家卻咬緊了牙不肯賣。價錢都出到十倍了,還是不行。

  “韓哥,我的鵪鶉呢?”沈信言的聲音與平時不同,帶了三分雀躍,兩分活潑。

  羅杞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忙別開臉去站到一旁。跟著的丫頭卻興致勃勃地回頭看著沈信言,更忍不住歡聲喜道:“太好了!這鵪鶉是沈縣令定的么?我們侯夫人害口,就想吃這個,沈縣令可能讓給我們呢?”

  侯夫人,害口?

  沈信言愣住,想了一想,才明白過來這是清江侯府的人,不由得微微笑了:“姑娘是清江侯府的什么人?”

  “這是我們七小姐…”丫頭口快得很。

  羅杞瞪眼都沒來得及阻止,也只好轉過身來,紅著臉屈膝行禮:“羅氏七娘,見過沈縣令。”

  “…在下倒是聽說過侯府有一位七小姐,因羅夫人身子不爽快,這陣子都是七小姐在主理家務。原來就是姑娘。”沈信言含笑側身,抱拳還了半禮,“在下沈信言。”

  羅杞臉紅心跳,舌頭早就不聽使喚,脫口而出:“我知道。”

  “你知道?”沈信言面上愣住,眼中卻漸漸浮上來一絲笑意。

  羅杞說漏了嘴,只得硬著頭皮解釋:“有日在府外遇到過…”

  所以那天她與羅夫人在屏風后偷看,竟然還不是第一次見到自己?

  沈信言愈加仔細地看了看羅杞,愉快地側了身,恢復了守禮的樣子,叉手含笑:“既是羅夫人喜好,那就請七小姐拿回去吧。”

  轉身又對店老板笑道:“韓哥,明天記得再給我留一只。”

  然后對著羅杞欠身微笑當做告辭,絲毫不拖泥帶水地,離開。

  回到家的羅杞仍舊心慌得站不住腳,匆匆令人把糟鵪鶉送了去給羅櫻,自己則扶著丫頭直接回房倒下了。

  聽了丫頭仔仔細細的回報,羅櫻笑得合不攏嘴,命人去請朱閔:“就說我想好是哪個妹妹了。”

  第二天,沈信言再去韓記拿鵪鶉的時候,意外發現羅杞又在。

  “七小姐這是…”沈信言這回真的好奇起來。

  這種情況下,難道不應該是朱閔來找自己,商量一下婚期,就可以了?怎么會讓她親自來見自己呢?

  羅杞紅著臉,遲疑了許久,方道:“姐姐還要吃糟鵪鶉,我來買。既然遇到沈縣令,那正好說幾句話。”

  沈信言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點頭道“好”。

  兩個人一人拎著一只糟鵪鶉,在已經淋漓了一天一夜的雨中,各自捏了一把傘,站在一株大大的梧桐樹下,說幾句話。

  “姐姐很疼惜我。姐夫很欣賞沈縣令。想來沈縣令應該跟我一樣,已經想到了事情以后會變成什么樣。”

  羅杞強迫自己鎮定,聲音卻微微顫抖。她竭力把話說得有條理:“可是我有一句話請沈縣令先想明白。我母親早喪,我父親好道,一直在山間修行,我下頭還有一個弟弟。我…”

  “七小姐。”沈信言甫一聽明白,立即出聲打斷她,“這些事情,令姐夫都會告訴我的。”

  羅杞倔強地搖頭:“不,你不明白。一旦姐夫開口,你就無法拒絕了。但若是我來告訴你,你不愿意,可以說。”

  沈信言啞然失笑,偏頭想了一想,緩緩開口:“我父親乞兒出身,因與陳國公是族親,才勉強得了個縣尉的差事。我母親出身韋氏,卻性情軟弱。家中還有幾位姨太太,是父親的掌中寶。我母有我和一弟一妹,姨太太也有一子一女。家里以后,都要靠我。”

  竟然是…這樣…

  羅杞愣愣地聽著。

  “所以,七小姐,若真有那一天議到此事,那也是我高攀。”沈信言看著她,笑容越發歡喜,“七小姐,你很好,非常非常好。所以,其實你也可以,不愿意。”

  當最后一句話被沈信言吐出了口,羅杞慌亂得滿臉通紅:“不不不!我沒有不愿意,我真的沒有不愿意!”

  沈信言微微笑著,并沒有再說什么,也沒有動。但滿心的歡喜從他的眼睛里溢了出來,再看向羅杞的目光,變得燦若星河,專注而溫柔。

  反觀羅杞,她已經羞得手足無措,渾身顫抖著深深呼吸半晌,才有些眩暈地抬起頭來,有些怯怯地看著眼前的飄逸男子:“我,我回去了。”

  “嗯。”沈信言微笑頷首,仍舊沒有任何動作。

  羅家的丫頭忽然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一臉無辜地扶著羅杞,回了自家的馬車。

  最后敲定這件事的,是朱閔。

  朱閔做事干脆利落,從羅櫻手里要了羅杞的庚帖,當面遞給了沈信言,再讓人拿了紅紙來,當場摁著沈信言把他自己的生辰八字也寫了下來。然后一拍手:“嗯,我算過了,天作之合。”

  看著沈信言苦笑卻不反對,立即續道:“我早就查過了日子,九月初八上上大吉。我那姨妹現正在外頭上車回豫章備嫁。你也不用準備更多的,只把你的積蓄都給我,我來給你置辦好了新房再回京。”

  沈信言扶額。

  長隨鄭硯聽了便上前一步,叉手笑道:“回侯爺的話,我們大爺的積蓄都在小的這里,小的現在就回去取。”

  朱閔哈哈地笑,連連揮手:“你去你去!”命人擺酒,拉著沈信言便去了花廳:“咱們今日不醉不歸。”

  兩個人的親事就在清江縣辦了。

  沈家只有一個管家送了韋氏的禮物來,羅家則來了個對沈信言虎視眈眈的羅櫝。唯有朱閔,冒著被皇帝疑心、被御史彈劾的危險,死活賴在清江縣,自己又悄悄添了錢,給沈信言買了宅子、打好家具、雇好仆役,豐豐富富地幫著他二人辦完了親事。

  雖然羅杞三日回門時含羞帶怯地說了沈信言待她很好,羅櫻卻仍舊有些不放心。

  眼看著即將回京,羅櫻叫了羅杞來,又細細地問她沈信言日常行止:“每日何時回家?可與你談及公事?他家里的舊事可與你說起?飲酒么?喜食何物?喜穿甚么衣衫?可有心腹的大丫頭在側?老家中呢?有沒有?”

  羅杞自然知道堂姐只是擔心,所以也不辯駁,一一仔細地都告訴了她,又委婉解釋:“信言將家中的細事盡情都告訴了我,還有阿舅阿家的脾性喜好,兩位姑妹的情形,并沒有半個字隱瞞顛倒的。公事他倒也提一提,只是我不甚懂,也不甚有興趣,他也就不怎么說了。”

  羅櫻松了口氣。羅杞便又反過來囑咐她要當心身子,羅櫻好笑起來:“你才嫁了幾天,就變成個管家婆了?”

  想起來另一事,又笑著悄悄對她道:“我娘擔心這個孩子,讓人去給我算命數。你也知道的,先前嫁入京城的時候就算過一回,只說夫妻雖和順,但京城那個地方不宜,必得小心謹慎方可平安了此生。”

  這個話頭,當時在家里掀起好大的風波,羅杞日日守在羅家大太太身邊安慰,自是知根知底。便微微頷首。

  “這回卻又變了!說是有個姐妹能扶助我,保我一生富貴榮華!還說,那個姐妹呀,已經幫了我一把了!”羅櫻笑吟吟地緊緊地握住了羅杞的手,聲音又壓低了一些,“可見,你這個丈夫,日后必是有大造化的。你好生跟他過日子不錯,但也要多長幾個心眼。他那模樣風姿,豈是一個呆呆笨笨的妻子能羈縻一生的?”

  羅杞被她說得滿面通紅,想要答應著,卻又忍不住要為丈夫抱不平,咬著唇嗔著長姐:“姐夫還是侯爺呢,也不見姐姐防著他出外吃酒會客。我在豫章聽說,姐夫逛了青樓無數回,咱們家陪房媳婦子都忍不住要當面譏刺姐夫兩句,還被姐姐攔住了。我倒要問問,這個又是什么道理呢?”

  幾句話,竟是比嫁人前鋒利了幾萬倍。

  羅櫻聽得悶笑不已,回頭對丫頭說:“聽聽,你們家七姑奶奶這嘴,是不是已經有了幾分一縣之長的形狀?”

  “俗語說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們七姑奶奶嫁了前科的榜眼,如今的縣令,若再沒些長進,豈不辜負了夫人您的心?”丫頭跟著湊趣,卻也不忘給羅杞說好話。

  羅杞紅著臉,索性膩到羅櫻肩頭撒嬌,低聲道:“他說,只怕他至少要在外省輾轉十年。姐姐,我們再見面的日子,怕是遠著呢。姐姐,我會想你的。”

  羅櫻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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