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香懷揣著心事,沿著百花街方向,一個人在街上慢吞吞走著。
街上有人在賣冰糖葫蘆。紅彤彤的山楂果按大小排列穿在竹簽子上,外面裹著晶瑩透明的糖稀,一只只糖葫蘆串插在特制的木棍上,像一顆結滿碩果的小樹,煞是誘人。
以前在武南山時,大師兄每次下山去歷練,一走就是好些時日,回來總會給她帶幾串冰糖葫蘆。那酸中帶甜酸酸甜甜的感覺,讓她回味無窮。
此刻,不知她是懷念冰糖葫蘆的味道,還是想念大師兄。她的目光呆呆望著那冰糖葫蘆。
賣冰糖葫蘆的小販,看得出煙香眼饞,就抽了串給她:“姑娘,來串冰糖葫蘆吧。”
煙香接過冰糖葫蘆,忍不住就咬了一口。
那小販在她面前伸出了手。她才猛地想起,出來的急,都沒有帶錢。
煙香尷尬笑了笑,把手里的冰糖葫蘆遞還給了他。兩手拍拍口袋,朝小販投去一個燦爛如花的笑容。
誰知那小販惱了起來,扯著煙香的袖子,對著街上的來往行人訴苦:“你們大家評評理。這位姑娘穿得如此體面,居然不愿意付我一根糖墩兒錢。”
周圍瞬時好多人圍了上來。
煙香身穿白色紗裙,腰間用水藍絲軟煙羅,墨色的秀發上用粉色絲帶輕輕挽起。
她乜視小販一眼,眨了眨眼,語氣里滿是不屑:“不是你自己拿給我的嗎?不就一根冰糖葫蘆嗎?有必要這么錙銖必較嗎?”
她一連說了幾句話,雖是疑問句,答案卻是肯定的。小販一時間被她反問得語塞,訥訥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就在這時,人群中擠進來一個人,他掏出一錠銀子扔給小販,態度無比傲慢:“拿著!這個夠買你所有冰糖葫蘆了吧。”
小販接過銀子,立即踹進兜里,興奮不已地咧開了嘴,笑嘻嘻道:“夠了!夠了!謝謝公子!”
煙香抬頭看那人,頓時感覺一群烏鴉從頭頂飛過。
好丟臉啊!怎么會遇上他!
明明在他面前夸下海口,三日內名震鳳城。再次見面,卻是這樣的情景。她真恨不得憑空消失。
煙香窘迫不已,再次低下了頭,等著他的嘲諷與挖苦。
卻聽他開口怒懟小販:“既然銀子已經收了。是不是該算一算賬?”
圍觀的人們,皆對小販指指點點,似乎剛才煙香受到的鄙夷,此時全部轉移到小販身上。一串冰糖葫蘆而已,他卻要了一錠銀子,要得心安理得嗎?
眾目睽睽之下,小販感覺自己如同岸上的魚,暴露在空氣中,呼吸難受。而給他一錠銀子的公子,怒眸瞪他,眸子里的怒火似乎都要將他燃燒殆盡一般。
小販不禁哆嗦了一下,咬了咬牙,伸進懷里拿出那錠銀子,緩緩遞到那位公子面前。
剛到手的銀子還沒焐熱,就要還回去,他很不舍。
于是,伸到一半的手,猛地又縮了回來。人群一片嘩然。
停頓了下,小販抿了下唇,復又將銀子遞到公子面前。
“公子,我這小本生意,一錠銀子實在是找不開。那串冰糖葫蘆,就當是我請這位姑娘吧。這銀子還你。”
當著這么多圍觀者的面,小販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也算為自己掙回了面子。只是那到手的銀子,又要還回去,多少還是肉疼了一把。
煙香不悅很明顯,這樣就想粉飾太平了?剛剛是誰拉著她要找人評理的?一串冰糖葫蘆值幾個錢,非得讓她當眾出丑。現在小販說,當是請她吃。這又是在寒磣誰呢?
她正想開口駁斥回去,忽聽那位公子又開口了。
遲樂并沒有收回銀子,只是語氣冰冷地說:“給出去的銀子,我自然不會再收回來。銀子算是買冰糖葫蘆,你先收下。我們再來好好算算賬。”
面前這位公子,不怒自威,無形的壓力迫使小販不得不將銀子收下。當然,他內心深處本就難以抗拒金錢的誘惑。
此刻小販有了痛苦并快樂著的深切體會。收了銀子,他顫聲問:“這位公子,我不知何時得罪過你?”
周圍的人,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切,不時還揣測著小聲嘀咕兩句。
煙香對遲樂的言行很是不解,不過就是一個謀生活的小販,有必要這么針對他恐嚇他嗎?然而,不解歸不解,遲樂這么嚇唬小販,她內心還是快活了一把。
誰讓小販剛才那么針對她呢,害她在眾人面前丟臉,尤其在遲樂面前抬不起頭來。小販被教訓一頓也是應該的。
煙香不動聲色,站在一旁看戲。
“你是沒得罪過我。可是你得罪了這位姑娘。大庭廣眾之下,讓她如此難堪,是不是該向她賠不是?”
咦?這話聽得煙香有些猝不及防,什么跟什么嘛。幾個時辰前,在碧香山莊遲樂嘲諷她,輕視她,甚至言語輕薄她。怎么這會兒,他為她抱不平了?
本以為,他會落井下石,借機踩她一腳,沒想到他居然不笑她,反而幫她出氣。真是見鬼了!
小販自覺理虧,又怕了面前這位公子,極不情愿地開口道歉:“對不起!”
“大聲點!聽不見!”當事人煙香都沒有表態,遲樂卻不滿地低吼。
遲樂這暴戾的模樣,別說震懾住了小販,連煙香都被他唬住了。他欺負小販,有種咄咄逼人的凜冽氣勢,對待小販比之前對待她的態度惡劣多了。
然而,遲樂使壞,煙香卻不討厭他了,甚至感覺他還蠻有趣呢。不過,她可沒徹底忘記初次見面被他欺負的事。
為了銀子,小販忍了。他再一次提高聲音,對著遲樂誠懇道歉:“對不起!”
“不是跟我說,跟這位姑娘道歉!”遲樂的話,讓小販恨得牙根癢癢的,煙香卻是樂開了花。
她一臉詭異的笑,擺了擺手,裝模作樣開口:“好了,不過小事一樁。其實,是我自己有錯在先,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
一番話,惹得遲樂和小販心里不舒服,立即體現在臉上。
遲樂的臉色微變,一抹怪異的笑從嘴角浮現出。這么說來,豈不是他多管閑事了?搞得好像他仗勢欺人一樣。
小販在心里發火,這話怎么不早說。他都道歉了,才說不用道歉。這不是消遣人是什么?
煙香把兩人的舉止反應,盡收眼底,不厚道地笑了。
圍觀的人群一臉看戲表情,微笑不語。
被煙香如此戲耍,遲樂有股火無處發泄,便沖圍觀的人群喊:“看什么看!沒見過美眉嗎?”
許多人像看瘋子一樣,掃了遲樂一眼,自覺無趣,默默散開了。
煙香揚了揚眉,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哼!叫你在碧香山莊欺負我!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遲樂瞧出煙香的小心思,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販偷偷跟著人潮,悄然離去,生怕待會兒公子反悔將銀子要了回去。
煙香發現小販溜了,憤憤不平要去追。
遲樂阻止了她:“算了,他也不容易,就當救濟下貧苦百姓吧。”
煙香心里贊同,嘴上卻說:“剛才你刁難他的時候,我怎么沒看出來你有半點同情心呢?”
還有沒有良心了?遲樂面色一沉,帶著委屈的聲音響徹周圍:“我這么做還不是為了你!”
煙香沒想到他會這么直白地說出來,她又何嘗不知道,他是為她出口氣。
他明明是在幫她,她卻胳膊肘往外拐,讓他下不來臺。
哎,都是平日里被大師兄寵壞了,習慣了這么對待大師兄。大師兄一直默默承受著,讓著她。而遲樂跟她不過是泛泛之交,若不是看在大師兄的面上,他也不會幫她吧?
也難怪遲樂會抗議了,煙香自覺自己有些過分了。她正尋思著怎么道個歉,身后驀地傳來一個溫柔的女音:“遲公子!”
煙香回眸,瞧見一美貌女子正容款步而來。她看著那女子,看得呆呆了去。
那女子明眸皓齒,櫻唇點朱,桃腮含暈,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著嬌媚動人。
煙香腦中浮現出賣脂粉大娘跟她說的話,打扮打扮吧!此時,不施粉黛的她,自覺姿色全被那女子比了下去。她一雙眼睛落在來人身上,來人的目光卻離不開遲樂。
遲樂看到來人是陸采兒,眼角微微揚起,笑著跟她打招呼:“陸姑娘。”
走近后,陸采兒將視線從遲樂身上移開,帶著審視的意味端量著煙香。
煙香被對方并不友善的目光看得極其不自在,不禁干咳了兩聲。
陸采兒以一副酸溜溜的口吻,問道:“遲公子,這位姑娘是何人?”
她忍了又忍,才沒有把這話說出來:‘莫非又是你新結識,怎么我從來沒見過?’
身為女子與生俱來的敏銳第六感,告知煙香,這個姓陸的姑娘對她懷有敵意,就是情敵間的嫉妒。她不禁覺得好笑了,她會看上遲樂?除非她眼瞎。
遲樂目光柔和,帶著微笑,注視著陸采兒:“陸姑娘,別誤會。她是楚天闊的小師妹煙香,我們只是街上偶遇。”
遲樂一番解釋令陸采兒心里舒坦多了,她覺得他是能感受到她的醋意的,他對她是有情意的,所以他才跟她說別誤會。
剛才,她在不遠處聽見遲樂對煙香說‘我這么做還不是為了你!’,她還以為煙香是遲樂的新歡呢。
一聽是楚天闊的師妹,陸采兒當即放了一百個心。以她對楚天闊的了解,楚天闊絕不可能讓師妹跟遲樂在一起。遲樂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只有她看得見他的心,其實很真誠。
陸采兒一反冷漠與惡劣的態度,熱情來拉煙香的手:“煙香,常聽你大師兄提起你呢。想不到你真人比他形容的還漂亮,還有靈氣。”
什么情況?聽了陸姑娘的話,煙香一臉蒙圈,大師兄會向別的女子夸她漂亮有靈氣?這樣的大實話,怎么從沒有聽他在她面前提起過?她只知道,他一直嫌棄她孩子心性,沒有規矩,還吐槽她庸脂俗粉。
怎么會差那么多?到底哪些話才是大師兄的真心話?
遲樂見煙香呆愣住,忙給她介紹:“煙香,這位是醉芳樓花魁陸采兒,是你大師兄的紅顏知己。”
煙香恍然大悟。原來這人就是四大美人之一的陸采兒,難怪讓人看著眼前一亮。
四美之一的陸采兒都這么美貌,那四美之首的水脈,還不知美成什么樣子呢。
陸采兒微微一笑,臉上一紅,低聲問:“遲公子,怎么今日不上醉芳樓?”
遲樂表情柔和,心情很好:“我正準備找陸姑娘一敘。”
煙香非常識趣:“我想一個四處逛逛,先失陪了。”
“你要逛街,你大師兄怎么沒陪你出來?”陸采兒當即接話,語氣里滿是關切之情:“煙香,你一個姑娘家出門,諸多不便,不如跟我們走吧。”
煙香心里狠狠感動了一把,陸采兒明明喜歡遲樂,卻不介意帶著她這個電燈泡。嗯,挺仗義的,不會重色輕友。
只是,煙香的直覺性是有的,她才不會傻傻當電燈泡,妨礙別人談情說愛。正要婉言謝絕,忽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連忙祈求:“我是翻院墻出來的。你們千萬不要告訴我大師兄。”
遲樂沒有吱聲,沒有表態。
陸采兒很好說話:“好,我們不說。只怕你大師兄會自己發現,我現在就送你回去吧。”
煙香笑著婉言謝絕:“多謝陸姐姐。我還有要事要辦,不想這么快回去,我先走了。”
陸采兒不依,拉住她的手,不肯放她走。
“陸姑娘,你還擔心她啊?懷扇公子的小師妹可不簡單,她可不是會被欺負的主。人家要名震鳳城,要當天下第一高手呢!”
遲樂見識過了煙香的輕功,更是見識過了她的小心眼,他完全相信煙香不會受欺負。就算煙香遇到危險,打不過對方,她還能施展輕功溜之大吉。
信了遲樂的話,陸采兒才放開了煙香。
聽了遲樂的話,煙香的嘴角抽了抽。
目送陸采兒和遲樂離開,煙香有些慶幸陸采兒喜歡的人是遲樂。這樣的話,她少了一個強勁的情敵。
同時,她有種錯覺,遲樂配不上陸采兒。因為遲樂太重色輕友了,他一見到美人,就迫不及待隨美人走了,將她晾在一邊。
不過,這樣子也好,擺脫了兩人,煙香才能去百花街等夏荷。
現在的她,要見夏荷可不是單純的好奇想見見。剛剛發生的冰糖葫蘆事件,讓她大受啟發,腦中突然冒出非常妙的方法來。
遲樂不是嘲笑她不能名震鳳城嗎?大師兄不是睜大眼睛等著看她名震鳳城嗎?她就做給他們看!
即使她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要找夏荷的麻煩,是綽綽有余了。
頂撞相府千金,跟相府千金對著干,足以名震鳳城了吧。只要求名震鳳城而已,可沒要求不能不擇手段。反其道行之,效果一定更好。
誰讓夏荷癡心妄想,糾纏大師兄不放呢。
既然大師兄不好出面,她就幫他解決了這個麻煩。
打定主意后,煙香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大步流星往百花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