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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待嫁之期

  二人目光相碰,想到昨日馬場之事,馮霽雯的目光下意識地在他身上不著痕跡地掃了一掃。

  臉還是那張臉,好看的天怒人怨,倒沒瞧見什么傷痕。

  右手處卻纏了圈兒白色的傷布。

  是護著自己腦袋時受的傷?

  似察覺到了馮霽雯的目光,和珅將原本垂在身側的右手負到了背后去,動作極自然,看不出一絲刻意來,反而對她微微笑了笑。

  一副絲毫未將昨日之事放在心上的模樣。

  他不放在心上,馮霽雯承了他的恩情,卻不能裝作若無其事。

  “昨日在西郊馬場,多謝和公子施以援手。”她口氣平和,略帶著感激。

  她雖對此人的心計城府頗有些說不出的‘成見’,但一碼歸一碼,別人救了自己總歸是事實,故這感激,倒不是裝出來的。

  和珅依舊是那副笑微微的溫和模樣,開口之音如山澗泉水般清潤悅耳:“理所應當,分內之事,馮小姐不必言謝。”

  理所應當?

  分內之事?

  馮霽雯眼角輕輕一抽。

  還真是會說話。

  此時,又聽馮英廉在一旁意味深長地笑著說道:“都是一家人,說什么見外的話。”

  得,這個更會說。

  馮英廉語落,還不忘看著自家孫女問道:“剛用罷午飯也不小憩片刻,怎么就出來了?”

  馮霽雯對上馮英廉的眼神,內心深處一陣凌亂。

  這話旁人聽著正常,但這眼神卻讓她即刻心領神會了老爺子真正的含義——就是意指她得知未婚夫來了府里,在后花園兒散步,不顧腰傷讓丫鬟扶著過來了唄?

  祖父。你將自家孫女看成這樣的顏控真的好嗎?

  馮霽雯很想掩面長嘆,然余光瞥到祖父身側站著的少年人,卻得見他唇邊的笑意莫名更深了些。

  馮霽雯:“…”

  臆想這種病,該不是會傳染的罷?

  “上回回京時沒見著月牙兒,這一回來,竟真的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不日便要出嫁的大姑娘了。”一位客人出聲笑問道:“幾年沒見著了,月牙兒可還記得我這個叔公了?”

  馮霽雯覺得面前這老人真是可愛。

  他都說是自個兒的叔公了。她豈還有不記得的道理?

  她便裝模作樣的喊了句叔公。心底卻在思忖著這是哪一位叔公。

  頭發摻了白的老人看起來同自家祖父差不多年紀,身形生的高大,一看便是習武之人。

  馮霽雯左右沒能對上號。一旁的小仙卻笑著道:“姑娘昨個兒晚上還念著說阿桂大人回了京,擇日待傷好想要去探望呢。”這是個時刻把細致的心思放在自家姑娘身上的好丫鬟。

  阿桂?

  馮霽雯恍然過來。

  原來這就是韶九的祖父,阿桂將軍。

  她心底暗道了兩句“失敬失敬”。

  阿桂聽了小仙的話信以為真,哈哈笑了起來:“難得你這孩子有心。”

  馮霽雯彎唇笑了笑。臉上卻微微有些心虛的發熱。

  這邊,馮英廉已為馮霽雯介紹了另外一名來客。

  “這位是忠勇伯、現任云南提督程大人。”馮英廉笑著說道:“忠勇伯駐守云南。除了述職外幾乎不回京的,此番特意趕回來,乃是為了致齋的親事——”

  程淵與和珅已故去的阿瑪乃是知交。

  原來這位便是程淵大人?

  馮霽雯沒想到早上才聽紫云說起,轉眼下午便在此見到真人了。

  這也是位年紀同祖父不相上下的老人。頭發亦早早地便摻了白,但卻勝在精神抖擻,長眉入鬢。面若刀裁,一雙鷹眸犀利有神。同樣是沙場之上打磨過的人。阿桂身上多少帶著些肅殺氣,他有的卻是一股說不出的沉斂。

  雖年紀大了,但面容上依稀可見年輕時的俊顏。

  總之…這是一位長得十分好看的老人。

  馮霽雯默默總結道。

  欸,她這是要被原來的馮霽雯同化的節奏嗎?

  顏控這種病,還真的是防不勝防啊。

  兩日后的除夕,當晚下了場大雪。

  馮霽雯欣喜不已,卻因腰傷未愈的緣故,沒辦法跟著馮舒志一起鬧除夕。

  但除夕夜還是熱熱鬧鬧兒的過去了,守過子時,吃了熱騰騰的餃子,馮霽雯心滿意足地歇下。

  翌日大年初一清早,她起床后推開窗,卻發現窗外立著一尊雪人兒,拿炭灰抹了兩個烏溜溜兒的小眼睛,頭上還罩了頂瓜皮小帽兒,看起來傻憨傻憨的。

  馮霽雯問是哪里來的,正在外頭掃雪的小茶興沖沖地答說是昨夜她歇下之后,小少爺帶著小野子堆出來的。

  馮霽雯不由地笑了。

  倏忽間,又有些不舍。

  可越是不舍,時間似乎便過的越是飛快。

  一直到年十五上元節,京城的年味兒都還是極濃的。

  此時正值乾隆盛世的鼎盛之期,雖皇帝好戰,邊境時有些星星烽火閃爍,但也遠遠殃及不到天子腳下的北京城。

  上元節的花燈,蜿蜿蜒蜒地將繁華的京城內外點綴的亮如白晝。

  盤腿坐在臨窗炕床上,透過半支起來的雕花窗欞聽著耳邊不時響起的煙花轟鳴聲的馮霽雯,想著此時外頭必然十分熱鬧。

  紫云和韶九他們,定去了燈市上游玩。

  紫云昨日上門時,說了一大堆從別人那兒聽來的有關北京城上元燈會的傳聞,怎么怎么熱鬧,怎么怎么好看,不外乎是刻意吊馮霽雯胃口,尋她開心——原因無他,只因三日后便是大婚之日,馮霽雯不便再外出拋頭露面。

  馮霽雯扭頭看了看一側梨花小茶幾上那覆著一層紅布的朱紅色大托盤。

  紅布下蓋著的,是今日剛送過來的嶄新嫁衣。

  還有三日啊…

  她在心底默念道。

  上元等會上。熱鬧非凡。

  自從西郊馬場事件之后,福康安一直沒怎么出門兒。

  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他尚且覺得無地自容。

  想他好歹也是上過一回戰場的人,騎射功夫了得,手底下也降過幾匹烈馬,到頭來怎么就能被自個兒的馬給踢昏了過去呢?

  雖然那匹馬他回頭便讓人宰殺了。

  但丟掉的面子,卻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回來的。

  也不知是誰先傳出去的消息。他昏迷后醒來。整座京城都知道他在馬場被馬蹄生生踢昏過去的丑聞了——

  以至于最開始的幾日,他總覺得所有人見到他之時的眼神里赫然都寫著這樣一句話:看,這就是那個被馬蹄給踢暈過去的福三爺!

  這突如其來的名譽受損。甚至蓋過了阿瑪再度押著他上英廉府給馮霽雯道歉所帶來的打擊與挫敗。

  故而他今日之所以鼓起勇氣來到了這人流聚集的燈會之上,不消去想,必然是有原因在的。

  他今日不是為的閑逛,而是找人來了。

  金家二小姐在京城名望極高。好友成群,上元節這種日子。向來不會悶在府里的。

  燈市雖大,但用心留意著,總歸能碰得著的吧?

  福康安帶著小廝穿梭在人群中,目光在四下可見的范圍之內滿懷希冀地搜尋著。

  然而想見的人一時沒能見著。不想見的人卻迎面相遇了。

  那彥成與那永成兄弟二人,身后跟著章佳吉菱和紫云,一行四人帶著丫鬟正有說有笑地走在燈街上閑逛著。

  一見那彥成。福康安臉色便沉了沉。

  早前咸安宮官學那一架打的,二人至今都未曾說過一句話。

  福康安負起手來往前走。佯裝不曾看到那彥成等人。

  而那彥成一行只顧著說話賞燈,卻是真的壓根兒就沒瞧見他…

  “章佳公子!”

  一句驚喜的喊聲在福康安背后響起,他皺皺眉下意識地往身后看去。

  只見是伊江阿與和琳二人正朝著此處走來。

  伊江阿沒注意到他,帶著小廝興沖沖地往前走,大正月里的天兒,手中竟不忘握著把折扇,為了耍帥,也真是不計代價。

  后面的和琳卻是看著了他,自身邊經過之時,笑著抬手作了一禮,問候了一句:“福三爺——”

  他與福康安在一個學班里,福康安武試上壓他一頭,他對福康安是心服口服的。

  不甚在官學中與人來往的福康安對和琳的印象倒也不錯,知道他是個極耿直的個性,且為人不愛攀權附貴,同那些阿諛奉承的小人不一樣。

  二人偶爾也會切磋切磋武藝騎射,倒是能說得上兩句話的。

  可自打從福康安得知和琳的兄長和珅與馮霽雯訂了親之后,連帶著對和琳的態度也變得不如從前了。

  此際見他跟自己打招呼,也不過只是淡漠地“嗯”了一聲。

  和琳是個粗神經,壓根兒覺察不到他與以往有何區別,禮貌地寒暄了兩句便追著伊江阿去了。

  福康安干脆掉了頭換道而行。

  這邊的伊江阿短短工夫內不知怎么又惹到了紫云,一個嬉皮笑臉,一個氣的臉色通紅,抓過丫鬟手里的花燈就要往伊江阿身上砸。

  伊江阿打開扇面擋住,嬉笑著道:“這花燈多好看,砸壞了豈不可惜?紫云格格真想要打,犯得著用花燈么?來,往這兒打,使勁兒打——”說著,拿扇子指了指自己胸前。

  “厚顏無恥!”紫云暗暗咬牙。

  他這般,誰還要打?

  真打了,豈不成打情罵俏了?

  她“呸”了一聲,扭過頭去干脆不再看他。

  那彥成無奈看了伊江阿一眼,正待開口警示兩句之時,卻忽聽得身側的章佳吉菱錯愕地道:“…大姐,你怎么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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