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說能看的多深多遠。”況太妃說道:“但俗話講相由心生,這句話總歸是有道理在的。從其舉止上便看得出是個極有修養之人,面相平和中自透著一股主見,這樣的人,日后的時運再不濟卻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馮霽雯訝然。
“您還看得出這些?”
不過太妃信佛多年,沒準兒還真能看出些別人看不著的東西來。
單說這預言,大致上就是沒錯兒的。
馮霽雯猶在感佩間,卻聽況太妃又重申了一遍,以一種總結式的口氣說道:“長著這幅面相的人,時運必然不會太壞。”
這話馮霽雯卻聽得有些不對勁兒了…
說的簡單通俗一點,難道不就是‘長得好看的人運氣一般不會太差’么?
得,說到底這還是個看臉的世界啊。
除了付之一嘆,她還能說什么?
“你此番能聽從英廉大人的安排,下嫁給此人,是極為明智的。”況太妃垂眸看著躺在她膝上的小姑娘,口氣有幾分難得的溫和:“且不必去管外人如何評價,日后誰好誰壞,自有時間來衡量。你早年言行惡劣,能嫁得如此良人,乃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馮霽雯嘴角微微抽了抽。
嫁給大清朝歷史上最大的貪官,這果真是她的福氣嗎?
太妃,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太妃還在諄諄教導著:“然而福氣這種東西,得之乃是你的修行,可若要守的長久,卻如同養花栽草一般,須得細心修剪灌溉。雖說你貴為英廉府的嫡出小姐。嫁給他一個家世沒落的清貧子弟,由表面看來是你占了上等的,可既嫁了過去,夫妻二人便是一體,他若將你分為上等,敬你愛你,那是好事。可你自己若還去分什么上等與下等的話。便是太過愚昧了。好日子。必然是兩個人同心協力過起來的。”
況太妃素日里鮮少會一次說這么多話。
馮霽雯聞言默然了片刻,沒有說話,只側了側身子。轉向內側,倚在太妃的腿上,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身,將臉往她身上埋了埋。
況太妃身形微微一僵過后。倒也未有將她推開,只任由她跟個黏人的貓兒一般黏在自己身上。
“按理來說女子出嫁便是要遵從三從四德。無條件地去包容愛護丈夫。”況太妃低頭看著她,眼神含著希冀之意:“可我要交待你的卻是,這一切都須得建立在對方愛重你的前提之下。不過你這脾氣,我倒不擔心你會悶聲吃虧。”
她言語不如以往那般簡潔清晰。卻像極了一位母親在細致瑣碎地交待著即將要出嫁的女兒日后該如何生活。
“可他若拿真心待你,你亦要學著懂事一些。莫要自持娘家門第高,更莫要言語輕視不尊重他。言語是最能溫暖人的棉衣。卻也可以是最傷人的利劍,你要懂得去衡量。”
“還有。在不觸及原則底線的情況之下,小打小鬧的拌嘴,不必太過放在心上,要學著適當地去包容對方。”
馮霽雯將臉埋在她腰間,仔細聆聽著。
一時間,她竟真的覺得自己即將就要嫁人了,嫁過去,跟人好好過日子的那一種。
“最后,要教給你一個最頂用的法子。”
馮霽雯微微抬起頭來,睜著一雙霧氣朦朧的眼睛看著她。
“能用撒嬌來解決的事情,就不要發脾氣。”太妃一臉認真地傳授道:“女人發脾氣的時候,永遠是最丑的,切記。”
馮霽雯:“…”
太妃今日過來,似乎專程就是為了教授她日后嫁人之后該如何與夫君相處的,各種御夫之策層出不窮,馮霽雯聽得膜拜不已,卻也只能夠膜拜了。
聽起來段位都很高的樣子,她似乎不太能學得會…
可她一直聽著,不曾打斷過。
聽到感興趣的地方,偶爾還會問上幾句,一副敏而好學的模樣,讓太妃深感欣慰。
然而太妃娘娘不知道的是,馮霽雯如此,不外乎是想多同她相處一會兒,十分享受這種難得的溫馨感。
眼見時辰不早,聽聞太妃要回靜云庵,馮霽雯十分不舍,問她是否可以在英廉府上呆一晚上明日再回去。
“不合規矩。”況太妃丟下這樣一句話,便兀自從炕床上起身,動作優雅地拂平了衣裳上的褶皺痕跡。
馮霽雯聞言也未多作挽留。
太妃雖是在宮外清修,但到底還是皇家的人,在外府上過夜,傳出去確實是不好的。
“那過幾去靜云庵陪太妃住上幾日。”她的并蒂蓮帕子還未繡得全,一時半刻委實走不開…
“年關將至,你既是接手了英廉府上的中饋,今年理應是要著理年底府中的一應事物的,從過年的物資到府中下人的補給,再有各方的年禮,已有你忙的了。”況太妃提醒道:“親事想必隨后也很快便可落定下來,且安心在府里待嫁吧,沒事做的時候,將女則多讀上幾遍,不必照搬,可里頭總歸還有些你用得到的東西。”
聽她將自己要做的事情這么一樁樁地擺出來,讓馮霽雯不禁一陣頭疼,只得依言應下來,只又不舍地跟她道若是得空,一定要再來英廉府看看她。
況太妃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既沒答應也未拒絕。
馮霽雯依依不舍地將她送出了棠院外,又囑咐了小仙將人送出府去。
再折回屋內之時,只聽得秦嫫問道:“太妃娘娘給姑娘帶來的東西,要放到姑娘的臥房里留用,還是收起來?”
馮霽雯一怔。
太妃給她帶東西了?
她走過去,將那包袱解開,只見是一只匣子。
打開之后,琳瑯滿目的竟是一整匣子的首飾。
小到一對兒金葫蘆的耳墜。琺瑯戒子,大到一整串黑珍珠項鏈兒,赤金鐲,都整整齊齊地盤放在首飾匣里的各個格子中。
太妃之前也常常送她東西,卻不外乎都是些美容養顏的小方子。
眼下怎么一聲不吭地送了這些一瞧便是價格不菲的東西給她?
“太妃怎么說的?”她向秦嫫問道。
想必是訂親禮物吧。
可這也太貴重了。
隨便一件兒都夠得上定親禮物的分量了,怎么還送了一整匣子過來?
往日里真沒看出來清簡的太妃竟然如此地財大氣粗。
“太妃娘娘說這些東西都是之前從宮里帶出來的,放在那里也用不著。凈是積塵了。便拾掇了些出來給姑娘戴用。”秦嫫大致地復述道。
放在那里凈是積塵了…
秦嫫多半是意識到這么說有些傷感情,便又自行補充了一句:“也算是物盡其用。”
馮霽雯點點頭,接受了來自秦嫫的安慰。
秦嫫又自身后的圓角桌上取出了一只小罐子來。
“這罐藥丸也是太妃娘娘留下的。特意囑咐了奴婢要讓姑娘每日服用。”
每日服用?
外涂還不夠,太妃竟還研制出內服的美容藥物來了?
馮霽雯大感新奇地接了過來,卻聽秦嫫解釋道:“太妃娘娘說,姑娘今年前前后后數次落水。今年冬天又畏寒的厲害,身體里必然攢了不少寒氣。便讓玉嬤嬤制了這藥丸出來,是用來給姑娘驅寒暖體之用。”
馮霽雯聞言有幾分意外。
沒想到太妃如此記掛自己的身子。
好感動。
她將這只小罐子握在手里,視若珍寶一般。
卻沒看到秦嫫面上一閃而過的不自在…
被馮霽雯吩咐相送太妃的小仙,卻回來遲了。
送一趟人。竟讓她送了小半個時辰。
不待秦嫫發問,小仙便主動說明了原由。
“太妃娘娘行到前院之時,恰巧碰著了也要出府的和公子一行人。太妃與和公子單獨談了談,奴婢在一旁等著沒敢催促。這才耽擱了。”
和公子無父無母,今日上門來,是由其叔伯和舅舅兩位長輩陪同前來的,想是商討親事來了。
可太妃沒跟兩個長輩說話,反倒與和公子談了得有半柱香的時間。
“說什么了?”馮霽雯聽罷小仙的話,不由問了一句。
小仙搖頭:“奴婢離的太遠,沒能聽著。”
這么神秘?
馮霽雯皺了皺眉。
“太妃…”
回靜云庵的馬車里,玉嬤嬤的表情有些古怪。
“您方才跟和公子說的那番話,是不是有些…過于露骨了?”她斟酌著用詞,卻想不出比露骨二字更加含蓄的了。
跟和公子交待了些馮小姐的脾氣和短處,讓他日后多加包容之類的,這些倒是無可厚非。
可是…馮小姐體寒,葵水至今未來,暫時不可圓房之類的話…真的沒有問題嗎?!
想到當時少年人強力掩飾,卻仍有些尷尬的表情,玉嬤嬤的老臉不禁又紅了。
“有什么不對嗎?”況太妃一臉鎮定自若,還有些疑惑地道:“當年我出嫁時,娘親便是如此交待他的,且還是當著我的面兒。”
不過是闡述事實罷了,有什么露骨不露骨的?
她母親不在了,祖母也去了,她不交待兩句,誰來交待?
難道要英廉大人來交待?
玉嬤嬤的神情幾近扭曲了…
太妃在進宮之前,是有過一段婚姻的,這一點在先皇的授意之下別人不知,她卻是知道的,只是那人新婚當日拜完堂便上戰場再也沒回來了——
可是,況夫人竟然當著自家女兒的面交待過未來姑爺這樣的話?!
天吶。
玉嬤嬤忽然覺得大家大概不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
又不由地想,倘若今日之事,太妃亦是當著馮小姐的面兒交待給那位公子的,不知馮小姐是否能做到如太妃當年那般平靜…?
馮霽雯大抵會三觀盡毀地問一句:太妃,試問您的節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