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親這么大的事情之前也沒聽你提過一字半句,你倒是真能瞞,連我也沒透個信兒!”她來到馮霽雯身側坐下來,接過小仙遞來的茶盞順手放在了肘邊的茶幾上,吃也沒功夫兒吃一口,只顧著跟馮霽雯問罪了。
“若非是阿歡在幾個丫鬟那里聽說了忙跟我講了此事,指不定等你出嫁了我都還被蒙在鼓里呢!”
“這你可是真的冤枉我了。”馮霽雯喊冤道:“此事確實是剛定下沒兩日,我尚且來不及告知你罷了。”
至于情急之下拿訂親之由來擋事兒,且還立下了和離之約什么的…這些真相實在不可貿貿然地宣揚出來。
這與交情深淺,是否信任,都沒有任何干連。
“那你之前就一點兒也不知情?難不成都是英廉大人一手操辦的嗎?”紫云臉色稍霽,卻還是噘著嘴道:“還有那日在咸安宮官學里,你還問我和珅他叫什么…我還當你是真的不認識他呢。好么,結果這一眨眼不過幾天的功夫兒,親事都給定下來了…”
話到最后重重哼了一聲,將臉別到一側去不再看馮霽雯。
馮霽雯見狀忙地拉過了她一只手,笑著解釋道:“那日我確實尚且不知他姓名身份,若不然犯得著跟你多此一問嗎?我同你什么關系,若真是之前便有了眉目,怎會刻意瞞你呢?”
別說紫云了,就是現如今的她,仍還覺得有幾分不真實。
短短幾日的功夫,從初得知和珅的身份,到后來的企圖逃避嫁和珅為妻的心態。再到昨晚忽然的變故,一眨眼婚嫁之事已提上了章程——她不比任何人來的都懵?
“當真?”紫云回過頭來,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馮霽雯滿面肯定地點頭。
說出來的確實句句都是真的,只不過沒有說全罷了…
“勉強信你這一回。”紫云這才算稍稍釋懷了些,臉色卻仍舊不是太好看,又道:“可這未免也還是太過于突然了,我起初聽著的時候。簡直都給嚇傻了!若不是外頭人人都在議論。我必然是不會信的。就方才來時的路上,我還想著別是其中有什么誤會貓膩兒呢…”
所以起初紫云與其說是生氣,更多的卻是不解和擔心。
擔心此事別是另有內幕。亦或是根本又是一樁流言。
可當她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一進棠院瞧見的卻是馮霽雯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專心刺繡,半點事兒也沒有的模樣,心底原本的擔憂不由就一股腦兒地轉化成了憤慨。
“快是快了些。可既然決定了,也沒什么可猶豫的。”馮霽雯答道。
紫云卻是皺了皺眉。反握住馮霽雯的一只手,望著她問道:“嫁人這種事情非同小可,你可真的想清楚了嗎?”
外面都在傳言,馮家的小姐被那個什么滿清第一美男的色相給迷暈了頭腦…
這種夸大其詞的話。紫云斷然是不會盡信的,但若說半點兒也不信的話…卻也不大可能。
畢竟馮霽雯曾有過這方面的‘前科’,這讓紫云很有些放心不下。
“你放心吧。我既點了頭,必然是想清楚了的。”馮霽雯知她是真心為自己著想。將另一只手覆上紫云的手背,輕輕拍了拍,笑著問道:“你難道忘了那日在咸安宮官學茶室中,我曾與你說過的那一番話了嗎?”
紫云聽罷回想了片刻。
指的是當日二人談到的那個…未來想要嫁給什么樣兒的人嗎?
猶記得那日馮霽雯的回答,十分地讓自己意外。
她求的是嫁給自己心儀之人,馮霽雯所求的卻是一個后宅清靜,不求兩情相悅,但求安度余生。
當時她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為之前馮霽雯明目張膽地倒追福康安,是一種極張揚熱烈的性格,那樣的性格,很難令人相信她會甘心嫁給一個自己不愛之人,去過那種相敬如賓卻索然無味的日子。
可若真的只談門第清靜二字的話,放眼如今旗下的這些子弟們,確然是沒有能比和珅更適合的了…
且這種清靜,還是一貧如洗的那一種,果真是‘清靜’到了極致…
想到此處,紫云的面容不由又復雜了幾分。
“我大可信你不是看中了他的樣貌,可是…那樣的人家你嫁了過去,當真不會覺得委屈嗎?”紫云頓了一頓,解釋道:“并非是我嫌貧愛富,而是你自幼被嬌養的慣了,吃穿用度材米油鹽上都未有費過心…俗話說的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一點,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了才行啊。”
分明不過還是個小姑娘模樣,紫云此際卻是滿滿的苦口婆心。
“…”這一點,倒是讓馮霽雯一時犯了難,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難道要直言,自己實際上就是一個對于生活品質根本就沒有任何追求,只圖個溫飽的人?
紫云見了,以為自己是說中了要害,剛欲再勸一勸,卻聽馮霽雯開口道:“不至于連飯也吃不上的,再者說,我不是還有嫁妝嗎?”
“你都做好要啃嫁妝的準備了?”紫云大驚過后,略有些不齒地說道:“說的好像嫁過去就是為了專程賠錢耗日子似得,如此一來,我倒有些相信你真是被那和珅的外貌給迷的魔怔了…你這對以后的日子,抱著的究竟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打算?”
還沒嫁過去呢,就想著啃嫁妝了…
能不能對日子有點兒盼頭?
能不能稍微積極向上一點?
本只是隨意找個借口來搪塞的馮霽雯此刻卻被她說的面上一熱,對自己沒出息的程度心下也有幾分羞愧,于是忙改口道:“他好歹也有個世襲的三品輕車都尉,書又讀的不錯,日后總不能連口飯也混不上吃的。他若連這點能力也沒有的話,想也不會入得祖父青眼了。”
這當然是含蓄的說話。
那位日后發跡的速度,可稱得上的大清朝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簡直不要太變態,是以脫貧致富養家糊口什么的,實在不值得去操心。
紫云聽罷她這番話。才算勉強有了幾分贊同。
那個和珅她不是沒見過。確是個富有才學之人,眼下的境遇雖是差了些,可若日后有英廉大人幫著提攜一二的話。想也不至于混的太差。
馮霽雯這廂為了彌補方才自己揚言要啃嫁妝的那番過失,又有模有樣地補充了一句:“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
這樣說。大抵會顯得積極向上一些吧…
紫云聽罷卻是興味地“喲”了一聲。
而后看著馮霽雯,眼神揶揄地道:“沒瞧出來。你對這個和珅還這么有信心呢?這是不是就是人家常說的…望夫成龍?”
馮霽雯咳了一聲,險些被嗆住。
嘴上卻未作辯解。
望夫成龍什么的,總比一心想著啃嫁妝要來的正面些吧。
“嘖…瞧你這模樣,倒是真鐵了心要嫁他了。”紫云看了她一眼。這才端起茶盞喟嘆道:“既如此,我也不多勸你了。只但愿這個和珅,日后果真能不負你今日所望吧。”
“借你吉言。”馮霽雯咧嘴沖她一笑。
雖已經料想的到日后如何。但閨蜜這份兒一心盼著自己能過得好一些的心意,卻是她所十分珍視的。
二人相視一笑后。紫云垂眼吃了兩口茶。
稍稍頓了一會兒,開口有些遲疑地道:“我還聽說昨日在香山別苑里,我大舅舅家的那個大表妹…”
到底是有些忌諱,紫云也沒有說的過于直白。
馮霽雯不知她指的是章佳吉毓企圖誣陷她與男子私會,還是當眾胡言亂指馮家有意跟阿桂府結親一事,可前一樁的惡果到底只是章佳吉毓自作自受了,她對此沒有任何憐憫,也不是太有興趣去詢問太多,她關心的只是后一樁的后續影響。
是以,此刻便向紫云打聽道:“你可是聽到什么有關我同韶九之間的流言了?或是對祖父的議論?”
“零零星星倒也有些,但極少…到底你如今訂了親,那些口說無憑的流言注定是成不了什么氣候的。”紫云寬慰道:“此事又有舅舅和英廉大人在暗下留意著,他們自也有他們的應對之策。”
這些馮霽雯自然清楚,有此一問不過是求個安心罷了,眼下聽紫云這樣說,便點頭道了句:“沒出事就好。”
“這些你就甭操心了,且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待嫁新娘吧!”紫云笑哈哈地調侃道,是也不再去提章佳吉毓身上那些糟心的事情。
約摸是心知自己這一嫁不過只是個形式,故而馮霽雯半點也不覺得害臊,反而還能心平氣和地反過來跟紫云問道:“別光說我了,你這親都議了大半年了,可議出什么進展來了嗎?如今可都被我這個后來者居上了。”
紫云聞言一怔,旋即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神情。
她飛快地垂下眼,掩去了其中的神情。
“你還不知道我嗎?差的我瞧不上,好的卻瞧不上我,最是難辦了。”她笑著道。
馮霽雯以為方才自己從她臉上看到的愁苦之色是眼花了,再待去細看,卻是才瞧見這丫頭今日的臉色尤為不好看,眼底也是一片烏青,便立即問道:“臉色這么差,可是昨夜沒歇好?”
“嗯…半夜發了場噩夢。”紫云含糊地應付一句,不待馮霽雯再細問,便忽然半側過了身來,面向著馮霽雯,面容猶豫地道:“月牙兒…”
馮霽雯疑惑地看著她。
“我想問你一件事兒,你聽了…可別生氣,我只是想問一問,并沒有旁的意思。”
馮霽雯一怔之后,笑了笑點頭。
“你問吧。”
“…你之前,喜歡福康安的時候,做了那么多事情,如今可覺得后悔嗎?”她問的竟是這個。
馮霽雯有些意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到底喜歡福康安的人不是她,做下那些瘋狂熱烈的糊涂事的人也不是她。
原先的馮霽雯如果還活著的話,也不曉得會不會后悔。
于是她代馮霽雯這樣答道:“喜歡他的時候,做的都是喜歡的事,故而沒有后悔過。”
至少馮霽雯活著的時候,不后悔。
“喜歡他的時候…做喜歡的事?”紫云緩聲重復了一句,一雙又大又圓的眸子滿含著思索之意。
喜歡的時候,做喜歡的事。
“不過,那是當時的想法。”馮霽雯看了紫云一眼,又道:“雖然談不上后悔不后悔,可若重來一次的話,我或許會更小心一些。很多事情倘若把控不好,哪怕是出于喜歡,卻也只會傷人傷己。”
紫云微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讓對方也喜歡上你,這種事情,并非是單憑著一腔無所顧忌,就能夠辦得成的。真能僥幸如愿了,固然是好,可若沒能如愿的話…”馮霽雯笑了笑,“便是我如今這模樣了。”
她會同紫云說這些,是恐她聽了自己那所謂不后悔的話,自覺受了激勵,再跑去做第二個馮霽雯。
不留遺憾固然是好,可這里是女子行為被嚴重束縛的古代,做的太過,往往到頭來傷害到的只是自己。
她雖是穿越來的,但出于現實考慮,她想傳達給紫云的卻絕非是轟轟烈烈地去追求自己所愛,不要去理會世俗的眼光之類的豪言壯語——那樣的言辭,太過于盲目了。
喜歡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最好是不要在傷害自己的前提下去表達喜歡。
紫云近來的表現尤為失常,縱然馮霽雯不夠敏銳,如今卻也十有能肯定下來是怎么回事了。
聽罷馮霽雯這一番話,紫云沉默了許久。
再抬起頭來之時,卻是對一側的丫鬟吩咐道:“阿歡阿屏,你們去外面等著。”
馮霽雯聽了這話,便也示意小醒等人退了出去。
一時間,堂內只剩下了馮霽雯和紫云兩個人。
“月牙兒,你察覺到我的心思了…”紫云先是望著馮霽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而后方小聲講道:“我…也有喜歡的人了。”
少女的口氣小心翼翼的,似在對待一件十分珍視的心愛之物。
馮霽雯微微笑嘆了一口氣,沒有太多意外。
然又聽紫云略帶惆悵地說道:“…可是,他并非旗人。”
這下馮霽雯卻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