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我們nitxt休閑文學網 “怎么去了這么久?大舅母都跟你說什么了啊?”紫云匆匆地迎上來。
“沒什么,話一話家常而已。”馮霽雯含笑道。
“哎呀,大舅母可真偏心,都沒找我單獨說過話兒。”紫云半真半假地埋怨了一句,便拉起了馮霽雯的手道:“這里沒什么意思,咱們去第一考場瞧瞧去。”
“不都是考試嗎?”
“那邊是肄業考嘛,沒準兒有什么好玩兒的呢…”紫云找了一個不太具有說服力的理由,也不給馮霽雯再多說的機會,直接拉了人往前走:“估計他們的文考已經快結束了,咱們走快些。”
馮霽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這丫頭從今早過來,便很有些不尋常。
總覺得她嚷嚷說要來看韶九考核,其實不過是個拿來掩人耳目的幌子。
可憐韶九這個二表哥似乎又被利用了。
只是這肄業考上,究竟是有什么好玩兒的能這么吸引她?
馮霽雯懷著茫然的心情跟著紫云來到了咸安宮官學的第一考場。
咸安宮官學內的子弟每次考核都會被記錄在冊,會對日后的入仕產生影響,其中更以肄業考的成績最為緊要,也或是因此緣故,第一考場的監考廊中,幾乎已是人滿為患。
監考廊中圍坐者甚多,監考的考官亦多了數位,甚至還有內閣學士王杰前來坐鎮。
馮霽雯和紫云輕手輕腳地轉悠了好一會兒,才算找到了一處位置不太好的空位坐下。
從她們這個方向望去,只能隱隱瞧見亭中學子們的一溜兒低著頭的側臉。
這讓紫云頗為懊悔沒有早點過來占上一個好位置,一面又忍不住伸長了脖子仔細地瞧,那急切的模樣,倒像是在找人一般。
片刻后,也不知是看到了誰,眼睛忽地亮了起來。
馮霽雯在一旁瞧出了不對勁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卻不知她看的是哪一個。
肄業考對學子們的意義非同一般。亭中學子多是低頭凝神書寫著——其中自然不乏家世顯赫者,縱然考的差了,也不會太影響日后入仕的那一種。可當著一眾人的面兒,還有內閣大學士在場監考。就算是裝,也要裝出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來。
但卻有一位裝也不愿去裝的,來的格外顯眼。
他閑閑地倚坐在椅上,一只手臂搭在椅背后,一只手拿著羊毫漫不經心地在考卷上畫著什么。雖看不清,但那筆畫絕非是在寫東西。
這年約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便是前些日子里剛鬧出在煙花處與人爭風吃醋打死了人的于齊賢。
其父于敏中忙于政務,今日并未能抽身前來監考。
也沒什么可看的,不必看也知道兒子是什么德行。
這位經常聚眾鬧事,連課也甚少來上的于公子今日能‘賞臉’來參加這肄業考,已是讓先生們相當寬慰了。
內閣大學士王杰將其這派模樣看在眼中,威嚴的臉上是不遮掩的不喜。
他曾在阿哥所里教習,連阿哥都被他罰過跪,是出了名兒的鐵面無私直腸子。最看不過的便是于齊賢這等吊兒郎當,不知尊重學識的驕扈子弟。
咸安宮官學里,收納的多是八旗子弟,卻獨獨有兩個例外,第一個便是于敏中之子于齊賢,第二個則是劉墉之子劉鐶之——這二位并非旗人出身,但因家世顯赫,長輩在朝中都是舉足輕重之人,萬歲爺為了顯示對兩家的厚愛恩澤,特允其二人入咸安宮官學。同八旗子弟一同相處受教。
只是他們之間的差異,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劉鐶之潔身自好,不愛拉幫結派,歷年考核皆不下前五。深得先生們青睞。
而與其同一年入學的于齊賢則截然不同,隨著父親于敏中在前朝越發得皇帝重用的緣故,其在官學中也是水漲船高,日益受人追捧,一些子弟是得了家中授意刻意攀附,還有一些則是完全的物以類聚。找棵大樹好乘涼。
前年里福康安初入咸安宮官學,不少人有意倒戈相向,于齊賢因此便同福康安格外地不對付——只是福安康雖性子驕縱,卻因自幼養在宮中的緣故對這些溜須拍馬之輩壓根兒看不上眼,又因傅恒耳提命面不許他過度結交那些家中參與黨爭的子弟,故而這些子弟在他跟前討不了好,多數便又回到于齊賢身后繼續哈腰效力。
所以這位公子哥兒可謂是咸安宮官學中最大的一塊毒瘤。
學里的先生們一想到明年開學再不必見到這位閻王爺,暗下多是大松一口氣,今年也可安安心心地過上一個好年了。
“先生,學生寫完了!”
一道高高的聲音響起,眾人下意識地望去,坐于亭中面向眾學子們監考的吳省蘭亦抬起頭來。
是坐在最后面一排的阿林保站起了身來,手中捧著自己的數張考卷朝著先生吳省蘭走來。
離文考結束還余一刻鐘的時間,旁人也多寫完了,可都老老實實地坐在那里等著學鐘響起。
但這位阿林保本就是出了名兒的愛出風頭,跟在于齊賢后面作威作福的慣了,吳省蘭雖不喜,卻也不作言語,任由他提前交卷。
“哎喲!”
阿林保剛走了十余步,腳下不知為何忽然一崴,驚呼了一聲的同時,身形就朝著左側栽倒而去!
“哐!”
他的身子撞到左側的一張考桌上,一副疼的齜牙咧嘴的樣子。
“哎呀…真是對不住了,方才一不留神打翻了你的墨,瞧瞧我這袖子臟成什么樣兒了…嘖嘖。”他一面直起身子來,一面面露嫌棄地打量著自己袖口處沾染上的兩滴墨汁。
周圍的學子們探過頭來,待瞧見那考桌上的一片狼藉之后,紛紛悶笑出聲。
先生吳省蘭已快步走了過來。
“這…”
他緊緊皺起眉頭,看向阿林保低聲訓斥道:“胡鬧——”
“先生此言差矣啊,方才我是不慎要跌倒,情急之下借著這張桌子扶了一把而已,怎么能是胡鬧呢,這么多人瞧著。您可不能誣賴我啊!”說著環視眾學子,嬉笑道:“大伙兒說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
“不就打翻了一盤墨嗎,也值得這么大驚小怪的?”
“你且瞧瞧,這考卷哪里還辨的出一字半句來!”吳省蘭得見廊中開始有其他先生走來。連忙地提出要害,朝著阿林保質問道。
原來是阿林保方才‘不慎’打翻的墨汁染了該學子剛作好的考卷,大片的墨汁浸透暈染開,張張幾乎已不可見原先的字跡。
“唷!”阿林保似才發現一般,卻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道:“這是我的不對,我給這位兄臺賠禮道歉了,還望兄臺千萬千不要介懷啊——要不然我這心里頭,可真是萬分過意不去了!”
周圍響起的卻是哄笑聲。
“肅靜,考場之上,成何體統!”監考廊中,王杰忽而站起身來,臉色沉肅地道。
他是鼎鼎有名的‘鐵面先生’,眾學子們自然沒有不怕的道理,立即噤聲下來。只是臉上那幸災樂禍的神色,卻是一個來的更比一個明顯。
吳省蘭到底只是一介文人,雖有些才氣,做人卻是格外謹慎,眼瞧此狀哪里敢一次得罪這么多家中背景不凡的子弟,一時也不做聲,只眼睜睜地看著那前來查看情況的先生,折回了廊中與王杰稟告詳情。
等著王杰來拿決定。
“給其多加一個時辰,重寫這篇策論——”王杰依舊站著,遠遠望著坐在亭中。始終沒有出聲的那名年輕人。
“王大人,這怕是不公正吧”于齊賢冷笑了一聲,看向王杰的方向,道:“我等都是一個時辰。他憑何可以多得一個時辰來做這考題?一個時辰,可是能多想上許多要害的。若果真可如此輕易便破例,那學生干脆也‘不慎’將這考卷作毀,求得大人再另給學生一個時辰來反復揣摩思考?”
他笑著講道。
此言一出,許多人都出聲附和。
“就是,于公子這話說的沒錯兒。一碼歸一碼,總不能因為我的過失而讓大家心有不平…不然這樣吧王大人,一命抵一命,學生愿拿自己的卷子來換兄臺這污損過的卷子,不知兄臺意下如何啊?”阿林保依然沒個正形兒。
方才一直凝神的和珅,此時方才遲遲回神一般,明知阿林保是在刻意調侃自己,卻也不惱不怒,反而露了笑道:“閣下的歉意,和某心領了。只是官學中考核歷來有官學的規矩,閣下的提議,只怕有欠妥當。”
還笑的出來?
阿林保眼中閃過一抹嘲諷。
像他這種只能靠自己來出頭的清貧子弟,不知將這場肄業考看的有多重要,此刻只怕還在強作鎮定吧?
心中如此作想,阿林保面上卻絲毫不顯,一副為難至極的模樣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反正我等絕不同意加時做題,這不公平!”
“王大人為師表率,凡事當以公正為先啊…”
這幫天不怕地不怕的八旗子弟們,有著于齊賢撐腰,果真是什么都敢講。
劉鐶之擱筆,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這種排擠與為難,他見得太多了。
起初會覺得為數不多的幾個無權無勢,受人欺負的學子們十分可憐,可幾年下來,已不會再覺得同情了——既是知道自己與此處格格不入,為何又非要留下來自取其辱呢。
他身側臨近的考桌后坐著的年輕男子,單手撐著腦袋看著這場騷動,眉目中一派閑懶的意味。
“鐶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轉過頭來。
劉鐶之聞聲看向他。
“今次的策論不是我所擅長的,這和珅若是考不得了,那這肄業考的頭名定是你的了。”金亦禹含笑低聲說道。
劉鐶之皺了皺眉,旋即失笑道:“你此言是貶是褒?”
歷年來考核,他與金亦禹非上則下,卻總會被和珅壓一頭。
金亦禹低聲笑著,望著正在商討解決之策的王杰等人,饒有興味地講道:“你說他那么聰明的一個人,會猜不到今日會有人對他作手腳么。”
在官學里這五年,在被這么多人排擠的情形之下,都一直周旋的滴水不漏,沒有真的得罪過任何人,一舉一動讓人挑不出一絲差錯兒來的人,怎么會這么不謹慎呢。
還是說…明知躲不過,干脆順水推舟了呢?
那他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再推回去。
“既然加時重作策論不可行,那便不如重新出一道新題讓這名學生來補吧。”咸安宮官學漢總裁李形蘊在一側與王杰建議著道。
咸安宮官學設滿漢兩位總裁,漢文文考自是由他主持,但王杰是皇帝親派來監考的,故李形蘊不敢逾越。
王杰皺著眉思忖了片刻,思及來卻也別無他法,唯有望向眾學子道:“莫要聒噪,擾亂視聽——此事乃是由他人造成的意外,不該讓其本人來承擔責任,我與幾位大人商議了一番,決定重定考題,令其留下重考,仍為時一個時辰,爾等皆可留下來監考。”
不料他話音剛落,于齊賢便再次出聲表達了反對。
這次他的理由仍然是‘此舉不夠公正’。
“歷來考核講求的不就是統考么,若試題都不同,焉能讓我等服氣?”
“你是在懷疑本官會從中徇私不成?”王杰看著那仍然倚在椅背上,坐沒個坐像的年輕人,剛正的眉目間隱含著一絲怒意。
他做事直來直去的慣了,寧折不彎的性格同其學生錢灃可謂是同出一轍,放眼朝野上下,沒人不為這師生二人感到頭疼的。
但這樣的人處事往往有一個弊端:永遠不懂得圓滑為何物,不會與人周旋。
這正合了于齊賢的心意,他聽王杰隱隱有要發怒的跡象,周遭之人皆噤若寒蟬,非但不怕,還接著講道:“學生自然不敢質疑王大人的公正,只是試題的高低好壞,總也因人而異,有些人擅長論政,有些人或就精通詩藝之道…且不說在場眾學子們會不會心有不服,單說屆時諸位先生用以評斷高低,只怕也不好一概而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