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臉色不霽,聽了肖嬤嬤的話兒,半晌才吁嘆了聲:“罷了!云兒那笨丫頭,有五姑娘三分機靈,我也好省去多少閑心......真是前生的孽障,尋得來討債的。”
再無胃口吃飯,放下碗著,命丫頭進來,去交待廚房婆子做些燕窩粥,要熬的軟爛,再裝食盒里拎過來,她晚些帶去瞧瞧翦云。
察覺劉氏已沒了聊談的心思,舜鈺自然知趣,指了要回去念書,攜肖嬤嬤告辭出來。
三月春濃,良辰美景,秦府諾大的園子,除打掃的婆子外,瞧不著有人走動。
過了聚白亭,遠瞧見宏硯幾個搖搖蕩蕩在桃李花樹下閑逛。
抬手折朵香花,簪于側旁女子鬢上,那女子回眸一笑,愉悅的并不勉強,卻是多日沒有照面的柳梅。
未來不可知,最起碼,她現在過得還算如意。
舜鈺看了會,亦不上前打擾,小聲招呼肖嬤嬤,另擇了條道,繞回玄機院來。
..........
四月一日轉眼即至。
舜鈺整晚兒翻來復去難眠,卯時欲朦朧睡去時又聽雞啼,天色已泛清,幾桿墨竹盈窗,透進一片鮮翠暗影來。
她坐起脫去里衣,赤著凝酥雙肩,手里攥著長條兒白布,垂眼看著胸前,不知何時,氣一呼一吸,那兒便一起一伏,晨薄涼風撫襲,竟然傾刻盈盈。
十五六歲年紀,年初葵水開后,身體便如一夜春風來,像極園里抽芽吐綠的嫩柳條兒,迫不及待的要長得妖嬈勾人。
舜鈺煩惱極了,她前一世走過一遭,知道這兩。團。兒會古。脹成讓男人如何欣喜的模樣,到那時是再也遮掩不住,但愿時光流住些吧,讓她不要熟得太早。
門簾輕響,忙用錦褥裹緊身子,望去原是肖嬤嬤進來掌燈,招呼她至床榻沿來,幫襯把胸前綁纏更緊些。
“春夏衣裳薄透的很,可不要被人瞧出什么來。”肖嬤嬤一臉擔憂。
舜鈺被她布纏使勁一勒,差點喘不上氣來。搖頭笑道:“嬤嬤寬心吧,國子監的監生入學,會賜儒巾、襕衫、絳子等衣物,襕衫通以寬敞松大聞名,無人會注意這些的。”
說著話,已穿戴完畢,舜鈺漱洗吃過早飯,再把文物匣里筆墨紙硯檢查一遍,俱是妥當。
恰秦興來回話,馬車打點備好,因翰林院所在四周,東有宗人府、戶部、禮部、南有鴻臚寺、欽天監、御藥庫、西有太醫院、鑾駕庫。
若逢著文武百官下朝各回衙門府部,那官轎此起彼伏堵著長安大街,只怕要誤了考試時辰,不如趕早,趁官員們未下朝時提前到翰林院為好。
舜鈺聽著覺得頗有道理,喜的夸他考慮周全,秦興笑嘻嘻忙擺手:“小的哪有這個腦子,多虧一早昭三爺出門時的提點。”
“三爺就是個面冷心熱的。”肖嬤嬤也笑了。
舜鈺心一動,不愿深想,趕著去給秦老太爺、秦仲和劉氏請安,得了囑咐,方才辭別,乘上馬車朝翰林院去。
........
待到了翰林院,舜鈺才發覺,警醒的豈止她一個,翰林院外趕考儒生已有數人,發額沾露帶霧,三五聚在一起小聲聊談,顯見等候多時的模樣。
忽聽院內鐘鼓摐摐幾響傳來,余音縈繞間,朱門兩扇漸緩洞開,帶刀侍衛十數位左右縱列出,又出幾個穿八、九品服的官員,手捧冊子,喚到名字的尾隨前者跟上。
過十人左右,即輪到舜鈺,她忙隨著跨進門檻去,邊走邊四顧。
翰林院玉堂之署,一路但見百數竿君子竹高直,五樹大夫松挺拔,因年代久遠,枝葉樹冠分外蔥籠蒼莽,難窺到桃花煙柳此等柔軟之物,即便有也是綠茂紅稀,忽聽高亢禽啼幾聲,卻是松樹之下,有兩三只仙鶴在踱步剔翎。
過了月洞門,已是移步換景,堂西為讀講廳,東為編檢廳。走數步,至狀元廳。
但見一排房屋肅穆簡潔,一間間書房處,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門大開,書案上擺滿書籍卷冊,前狀元等現已是六品修撰,正坐于椅讀誦四書,聽得一眾腳步響動,似見怪不怪,均目不斜視。
不一會過內堂,從旁夾道走,來到后穿堂,左邊是待詔廳,前頭官員停步,眾人方才止住,黑壓壓的占滿整個院落,皆屏息凝神,鴉雀無聲。
廳門“咯——吱”被嘶啞地推開,人流開始松動的往內涌,里內深闊敞亮,除留出一人寬的走道外,皆整齊地擺滿黃花梨制桌椅。
舜鈺尋著刻有自個名牌的位子坐下,是三排最左靠窗,透過窗欞,可見院里蒼苔駁鮮,藤蘿纏樹,陽光透過掛檐蛛網,一晶一亮的閃爍。
待她將筆墨紙硯等文物擺理妥當后,進門處依舊有人三兩而進,舜鈺朝鄰位瞧去,竟是張步巖,肅州府學推薦而來的同窗。
張步巖家境貧寒,螢窗雪案,學成滿腹錦繡文章,可心胸卻狹隘多疑,喜爭強好勝,每每總被舜鈺壓于榜下,郁悶怨懟可見一斑。
恰也溜眼朝舜鈺掃來,四目相對,見那少年朝自個淺笑作揖,竟脖頸一扭,嘴唇一撇,鼻孔哼哧兩聲,將頭僵硬轉向旁處。
好沒氣度!舜鈺有些好笑,并不以為意,繼續朝周遭打量一圈,臉色漸變凝重。
四排橫三位,坐一人,頭戴方巾,身穿寶藍繭綢直裰,面如敷粉,目若星辰,且頰頜髭須俱無,分外白凈,約有二十多歲光景,名喚馮雙林。
二排橫五位,那人持武將坐姿,雙腿與肩持平,身型高壯魁偉,面容年輕鮮烈,戴武巾,是開國大將軍梁國公徐令如之子徐藍。
一排橫四位,背影著玄色緞直裰,正回頭同徐藍說話,看側臉,臉略方,眼薄而細長,鼻挺,唇尖微微噘起,不同漢人氣質,卻也顯尊貴之范,昊王的小舅子崔忠獻是了。
舜鈺五味雜陳,只嘆世事詭譎難測,前一世里這三人掀起朝堂千尺浪,而此時看他們,恰同學少年,正風華正茂,滿面的書生意氣,只待揮斥方遒。
忽聽重咳一聲拉回她的神思,教臺前,背手而立四五官員,看官袍補子上圖案,應是國子監的司業、監丞、主薄等,皆神情端肅,不茍言笑。
其中一司業講著大考規則,分上下午兩場,上午從大律中出題論判,詔、誥、表各選一道。
下午考四書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經義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