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在渾噩中做了場大夢。夢見有猙獰鬼物全副披掛,它們自稱‘鬼差’,手持鐵鏈枷鎖,把女兒抓住,要押赴陰司黃泉…”
窗戶關閉的房間,顯得陰涼,吃過一碗小米粥后,顧樂有了些精神,面對來探望的顧珩,開始慢慢訴說起來:
“鬼差暴虐,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在我背上,我疼痛且驚怕,拼了命呼救,只是一路陰森,烏黑寂靜,不辨東南西北,更不見人煙…”
顧珩聽得仔細,女兒說是做夢,夢境荒誕不經,然而在這個不正常的世界,反而很可能是真實發生的事。既然有邪祟出沒,那么更離奇的事情都會存在,忍不住關心地問:“后來怎么樣了?”
旁邊伺候的兩名丫鬟也不禁睜大了眼睛,豎起耳朵來聽。
“我被拖曳著走,感覺身上好多地方都擦破了,流淌出血。女兒喊得力竭聲嘶,卻無回應,心已絕望。但就在這個時候,前頭忽然出現一點亮光。”
顧樂的聲調帶著一種難言的情緒,仿佛還沉浸在可怕的經歷當中。這樣的情緒很有感染力,使得顧珩幾人都為之緊張起來。
“有亮光,那便是有人了?太好了,有人來救小姐了…”
一個丫鬟拍手叫道。
顧樂瞥她一眼,接著說:“不錯,真得有個人出現了,是個趕夜路的書生,背負書囊,手提一盞燈籠。說也奇怪,被那燈火一照,兩個鬼差就驚恐大叫,把我扔下,轉身朝著黑暗逃去了。我又驚又怕,一路飽受折磨,只看到那書生一眼,隨即就暈死過去。再醒來時,便在家中,躺在床上。”
顧珩聽完,驚疑不定:這樣的事,如真如幻,實在不知該如何來甄別。不知是顧樂的幻覺呢,還是她的魂魄切身經歷過…倒是后一個可能性更高。畢竟她真得是在雪月島上遭遇了邪祟,魂魄被拘走了的。
想了想,沉聲問道:“你可看清那書生的模樣?人家救了你,有機會的話,應當報答。”
顧樂回答:“瞧到一眼,記得六七分,我能畫出來。”
顧珩微笑道:“不急,你先休息好。”
顧樂卻執拗地道:“不,我要現在就畫,好讓父親去找,看他在不在潘州。”
顧珩就讓人拿來文房四寶,磨好墨,擺在床前。
顧樂坐于床上,稍作思索,隨即提筆勾畫起來。
顧珩站在一邊,認真地看著。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女兒的變化,最主要的一點是,氣質變得清冷了些。以前的她,是溫婉的,開朗的,帶著一點傲氣。不過顧樂一下筆,顧珩立刻看到了熟悉的筆觸手法。自家女兒,從小便修習琴棋書畫,啟蒙老師正是顧珩。他教的東西,一看便知,做不得假。
女兒,還是自己的女兒,至于性情變化,在經歷了重大變故后,有所變化很正常…
顧珩欣慰不已,要知道出事之后,顧樂已是氣若游絲,命在旦夕了,現在活過來,就是好事。
約莫一刻鐘后,一幅肖像畫在之上,眉目宛然,頗為生動。
顧珩看見,輕“咦”一聲,面露驚奇之色。
顧樂問:“爹,你認識他?”
顧珩目光閃動:“此子,像是昨日來當幕僚的寧秀才。難道,世事真得如此奇妙?”
他捋了捋胡須,叫一聲:“來人,去請寧秀才來。”
“來人,送客!”
一座莊園內,涼風習習,大廳上,上首坐著個面目和善的中年人,體型富態,富家打扮。下首兩人,正是那楊管家和隨從壯漢。
楊管家站起身來:“羅舵主,你這是什么意思?”
羅舵主呵呵一笑:“買兇殺人,還是殺一位探花郎。這樣的事,我神蓮教可不敢接。”
楊管家哼一聲:“神蓮教有甚不敢的?”
羅舵主臉色一正:“實不相瞞,我家教主閉關,前時已有吩咐下來,讓我們安分守己,所以嘛,兩位另請高明吧。”
楊管家道:“只要你們辦妥此事,我家將軍同意讓爾等到寧州開壇,吸收信徒。”
羅舵主搖搖頭:“寧州哇,山高路遠,心領了。而且那是教主操心的事,咱作為小的,可不敢擅作主張。”
楊管家道:“那可勞煩羅舵主稟告,引見一二。”
羅舵主一擺手:“都說了,教主大人在閉關,不見外客。兩位請回吧,不送。”
離開莊園,壯漢忿然道:“這廝無禮,管家你發話,我立刻進去將他打殺了去。”
楊管家搖頭道:“不用理他,大事要緊。這一趟來,找神蓮教分舵,只是略作試探而已。”
“試探?”
壯漢不解。
楊管家解釋道:“將軍那邊正要用人,這神蓮教看似勢大,在潘州搗騰得滿城風雨,不過在我看來,只是虛有其表,一群裝神弄鬼之徒罷了。”
壯漢附和道:“本來就是烏合之眾,三教九流,山野村夫,愚夫愚婦,成不了氣候。如果衙門有心鎮壓,立刻便潰散。再說那甚教主,居然還閉關,嗤,不怕笑掉大牙。”
楊管家嘆息一聲:“這兩天到處奔走,用了不少錢財和人脈,卻找不到合適的得力人手來。這潘州府也不知出了甚事,處處透著詭異。看來這事,還得驚動將軍。”
壯漢訕訕道:“那樣的話,豈不是顯得我們無能了?要不,還是讓我試試看?”
楊管家喝道:“我說了,此事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對方絕非尋常讀書人,乃是一大劍客。你去找他,只會白白送命。就這么定了,讓將軍派高人來。”
壯漢一怔:“你的意思是要動用府中那幾位先生?”
楊管家聳聳肩:“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辦法嗎?不管如何,都由將軍定奪,我們聽命行事即可。”
壯漢忽而想起一事:“我記得,這位探花郎不是省油的燈,曾與黃家交惡,還殺了黃家的人,那黃家不是也一直在找他嗎?如果此事…”
“噤聲!”
聽到“黃家”二字,楊管家臉色大變,壓低了聲音:“你不要命了,說這話。上面的事,輪不到我們這些人來推動算計,一不小心,便是惹火燒身,死無葬身之地。總之一句話,接到消息后,將軍自有安排。”
壯漢唯唯諾諾,不敢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