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這場畫壁風波后,本來相約去煙花巷的計劃告吹,就連范元都沒了心思,說要早點回去歇息。
陳唐趁機告辭,齋飯也顧不得吃了,還是去吃肉痛快些。
出來的這段時日,不敢說游遍京城,但半個京城,算是走過了的。今天進入畫壁,更漲了見識,開了眼界,頗有心得,其中有兩點很關鍵:
一個是陰司敢于在雁鳴寺做手腳,污穢佛門重寶,這意味著邪祟行事,已經沒有了多少忌憚之意。與此同時,還代表著某些規矩,在開始崩塌;另一點是,對于范軒等人的表現,有些失望。
他們幾個,出身權貴大族,自幼培植,可以稱得上是王朝中上層的精英子弟。但在畫壁中,遇著事后,實在乏善可陳。顯微知著,如果王朝有事,這些人又能如何力挽狂瀾?
安逸驕奢久了,很多東西,便會腐朽。
今日與這方圈子的接觸,陳唐對此感觸良深。
不過這些弊端,早已積重難返,難以改變的了。想要大刀闊斧地改革,勢必傷筋動骨,天地動蕩。
回到道觀,陳唐繼續過上清幽安靜的日子。
隆冬已至,下起鵝毛大雪,一下便是半個月,飛揚不止。整個京城,成為了一個銀裝素裹的雪白世界。
不但京城,整塊北地,皆是如此。
這一場雪,且大且久,下著下著,就成為了一場災禍。天寒地凍,缺少衣穿,糧食匱乏,崩塌房屋無數,人們流離失所,災民開始流竄,一天比一天多起來。
北地雪災,南方卻雨水泛濫,有山洪暴發,淹沒田野以及人家,不計其數…
一封封告急信,一封封請求賑災書,雪片般傳到內閣中,傳到廟堂上。
近日,京城已開始戒嚴,城門封查,不許災民進來,以免引起騷亂。
城內有些富貴人家,大寺廟等,紛紛組織起來,在城外搭建粥棚,綿延數里,煮粥賑災,安撫流民。而盤桓城中,等待放榜的諸多士子,更是搞起各項賑災活動,賣字賣畫,所得款項,盡皆用來救濟災民。
大雪積壓在道觀破舊的瓦頂上,陳唐很擔心,會不會壓塌了去。
這幾天,浮圖道人不在,去向無蹤,也不知何時回來。陳唐一個人買菜做飯,真切地感受到災禍之下的行情秩序,實在叫人焦慮。
記得去年在潘州,就遭遇過一次,不過那時,主要是蘇菱在承受,陳唐不持家,也很少到市場去。
城內的民生情緒普遍焦慮,無數的平民百姓,哪怕他們居住于京城中,這段時日,都有著一股忐忑不安的心情,揮之不去。嚴重的,甚至覺得隨時都會大難臨頭一般,非常煩躁與緊張。
陳唐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征兆,同樣感到不安。只是眼睜睜看著,發現很多事情,根本無能為力。
偌大世界,人如滄海一粟,竟是如此渺小。要么隨波逐流,要么傾覆沉淪,能乘風破浪者,天下有幾?縱然像浮圖道人這等身懷神通者,面對這場天災,能做的也不多。
街上的雪,沉積厚的,已達尺余,在一些旮旯角落處,有人倒斃在雪地里,尸體早已硬得如同冰條。城中都有不少人活活凍死,那城外的狀況,可想而知。縱然有粥棚施粥,但那點數量,無異杯水車薪,遠遠不夠。
而這,是京城,天子腳下。那么別的受災的小縣城,鄉鎮等,不知是個如何悲慘的情景。
“是這里了。”
這日,陳唐來到一座大店鋪前,抬頭看清上面的招牌。
懸壺堂,是一間極為出名的大藥房,據說各地都開設有分店,生意做得很大。
陳唐邁步進去,立刻聞到一股濃郁的藥材味。
這時候,里頭的顧客不多,三三兩兩。一位年輕跑堂走過來,招呼道:“公子,是看病,還是抓藥?”
陳唐打量一眼,說道:“我要找胡員外。”
跑堂一怔,隨即笑道:“公子怕不是找錯地方了,本店掌柜的,可不姓胡。”
陳唐不多說,手底一翻,亮出一枚牌子。
跑堂見著,連忙問道:“敢問公子貴姓?”
“姓陳。”
跑堂頓時恍然過來:“原來是陳公子,你請入內坐,等小的去稟告一聲。”
帶著陳唐,進入一間清凈內室坐下,自有丫鬟奉送香茗。
陳唐手中那枚牌子,乃是當日用促織交換東西后,胡員外臨走前所贈,說日后有事,可到懸壺堂來找他。如今看來,這座懸壺堂也是隸屬胡氏所有,當真是勢力滲透得厲害,不為人知的,不知凡幾。
等了一會,一個富態掌柜進來,卻不是胡員外:“陳公子久等了,我家大掌柜今早出門,卻不在店內。公子有甚事,也可與我說,代為轉告。”
陳唐微一躊躇,問道:“不知他去哪了?”
富態掌柜嘆口氣:“近日雪災,鬧得不可收拾,民生艱苦。咱這開藥店的,自有慈善之心,便在城東門處設了一方粥棚,每日熬粥,送給災民吃喝。大掌柜生怕下面做事的不周到,不肯放米,把粥水煮稀了,便每日都出城監督。”
聞言,陳唐當即拱手告辭:“多謝了,我便出城找他吧。”
富態掌柜送出門外,這才返回店內。
京城各處城門,皆已戒嚴,有兵甲把守,主要不讓災民進城,對于出去的人,查得倒不嚴。不過以陳唐的身份,只要亮出文書,不管進出,都沒問題。
今日雪仍未止,只是小了些,冰寒得很。
陳唐身穿厚實棉袍,頭戴絨帽,背負書篋,顯得臃腫。他自練武養氣以來,身子一天比一天強健,有著抵御風寒的底子。換了常人,這般嚴寒,出門凍一凍,只怕便會病倒了。
到了城外,走得一陣,便見一片粥棚撐開,長達一里多地。粥棚內,一座座簡易灶臺搭起,柴火熊熊,熱氣撲騰出來,頓時增添了幾分溫暖之意。
數以百計的災民們排著隊伍,站在粥棚前,手中端著各種各樣的餐具,有的是碗,有的是盤,還有的,直接拎著桶來…他們身上所穿,仿佛是把家里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有些人,直接裹上了被子,捂得嚴嚴實實的。
場面看上去,還算有序,并不雜亂。
“大家不用搶,人人都有得吃的…”
一把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一匹白馬,極為神俊。馬上騎士,卻是位姑娘,一身勁裝,身形妖嬈之極,外面罩一件青錦披風,長大地拖下來。她手中把持一圈青色的長鞭,看起來,沒有兩丈,也有一丈五六的樣子,圈在一起,拿在手上。
陳唐見著,不禁一怔,這一位,可不就是胡不喜嗎?
她,竟然來京城了。那么,胡不悔呢?
胡不喜卻沒發現遠處走來的陳唐,一來距離有些遠,二來陳唐穿衣戴帽,面目被遮掩住大半;
另外,胡不喜的注意力都放在幾隊災民的身上。突然間,她似乎發現了什么,立刻嬌叱道:“本小姐說了,婦孺老人優先,排在前面,你個大漢子,竟敢插隊?”
說著,雙腿一夾,縱馬上去,手中長鞭一撒,飛揚出去,如同一條矯健的蟒蛇,準確無誤地落入隊伍中,卷住一人。手腕一抖,那人便被席卷了出來,重重地摔到地上,痛嚎不已。
聽到“噗”的一聲,正走過來的陳唐眼皮子一跳,都在替這漢子吃痛。怪不得粥棚秩序如此之好,有這位二小姐坐鎮,誰敢鬧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