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陳唐特意起了個早,卻見到蘇菱早在廚房忙活著,張羅早飯了。
“不矜哥,早!”
見到他,蘇菱甜甜地叫道。
在她的臉上,陳唐看到了一種名叫“神采”的光色,所謂“神采奕奕”,便是用來形容眼下蘇菱的狀態了。
在此之前,兩人相處,蘇菱總是帶著一抹怯意,眉宇間有憂慮積壓著,仿佛有一塊石頭壓在心頭上,總顯得沉重。
那時候,陳唐只以為她是苦日子過久了,一時放不下心結,卻沒意料到是蘇菱娘親的陰魂在作怪。
雖然這陰魂,本意是想保護女兒,也可能保護過多次。但正如詹陽春說的,陰陽有別,一旦發生糾纏,便會不知不覺地影響到蘇菱的精神面貌,以及危害她的身體健康。
如今,陰魂已逝,蘇菱全副身心都輕松了,整個人都變得不同,笑起來,眉眼盈盈,煥發出屬于少女的美麗來。
她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昨晚不知怎地,我喝了那杯水后就很想睡覺,結果真睡著了…”
陳唐問道:“睡得好不?”
“非常好,我好像從沒有這么舒服地睡過一覺…”
陳唐笑道:“那就好,阿菱,咱家的苦日子已經過去了,接下來,要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嗯!”
蘇菱重重一點頭:“不矜哥,你先洗漱,我去做早飯。”
吃過早餐,陳唐背上書篋出門,前往學院上課。剛走到翰墨街口處,就見到衙役王大壯跟兩名同僚蹲在那兒,一個個心事重重的樣子。
陳唐心中一愣:“大清早的,難不成又出事了?”
“朱秀才今天佛曉時分死了,就死在翰墨街旁邊的巷子里,是起早的除不潔者發現的。”
一問之下,王大壯便說道,一雙眼睛鼓鼓地,盯著陳唐看,隨即嘆口氣:“你在翰墨街擺攤,與朱秀才認識吧。”
陳唐回答:“不熟,就點頭之交,其實我與吳函吳秀才說的話多些,因為那時候我倆的攤子近,而朱秀才就隔著遠了。”
說著,腦海里頓時浮現出關于朱秀才的印象:近五十歲的老秀才,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沉默寡言,屬于那種考試考到麻木,被艱難生活折騰得只剩下軀殼的讀書人…
這樣的人,誰會去害他?
在管轄的街區接連發生兩件命案,這可是大事,接到消息后,王大壯整個人都不好了,心急火燎地立刻跑過來,封鎖現場,又請仵作來驗尸,結果與前些日子倒斃的吳函幾乎一樣,神情帶著詭異的歡愉滿足狀,臉色有些發青,除此之外,全身上下,皆無傷痕。
沒有中毒,沒有傷口。只是這兩人,一個倒在學院的隔壁通道上,挨著翰墨街;一個死在翰墨街旁邊的巷子里;而且他們還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在翰墨街擺攤寫字的。
陳唐曾經也是。
所以王大壯才跟他多說了幾句,就是想問問有什么線索之類的。
不過陳唐跟兩人都不算熟,彼此的年齡差距有點大,性格也不合。何況陳唐擺攤有一陣沒一陣的,斷斷續續,時間不長,并不固定。因此他對兩位老秀才的了解,還沒有王大壯自己上門調查得多,問不出什么來,當即揮手讓陳唐走人了。
陳唐剛走出幾步,王大壯在后面叫道:“陳秀才,晚上沒什么事,別出來晃悠。”
其知道陳唐在翰墨街買了房子,當其時大吃一驚,不過后來知道是陳唐得了趙三爺的青睞,也就釋然了。與此同時,有心要與陳唐結個好,日后或有好處。
懷著心事,陳唐來到課堂上,上課的時候都有點走神。昨晚剛跟詹陽春促膝長談過,解惑了很多事情。吳函與朱秀才兩人的死,使得他心里打個突,懷疑是不是翰墨街鬧邪祟了…
翰墨街常年幽靜,街邊兩旁都是槐樹。這槐樹,據說有點陰魅之意,解文說字,從字的結構上說,帶著“鬼”的樹木,能不陰氣森然嗎?
這么一想,陳唐便覺得自家門口那棵大槐樹,都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啪的一響!
堂上的王夫子一拍手中戒尺,喝道:“陳唐!”
陳唐一愣,抬頭看去,見到這位在學院中以嚴厲出名的夫子,正威嚴地看著自己。
“我剛才講到哪里了?”
王夫子問道。
他看到陳唐在下面微微側著頭,一副神游四海、心不在焉的樣子,當即發出提問。要是答不出來,就得接受戒尺拍打了。
陳唐連忙站起,口中回答:“夫子說到晏子三論的第二策論,其中一句:夫國不賢,何以為之?”
聽他答得沒錯,王夫子稍感滿意,又問:“那你知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常山注疏上有解釋,言道:國不賢,過在于君…長陂釋義上又有一說:法為方,律為圓,方圓不合,則舉國不賢,人心暴躁…百家論的見法又推陳出新,有言道…”
陳唐說起來,旁征博引,滔滔不絕,聽得王夫子一愣一愣的。
倒不是陳唐喜歡這般“之乎者也”,國情如此,就像另一時空的學生時代,要寫八百字的命題作文,拋出一個論點后,就得陳列一排溜的例子,以此為論據,證實該論點的正確與否。
這是一種作文模式。
在殷國,科舉考試上,做經義文章,也是如此。
陳唐今非昔比,他讀完陶昊的十多本讀書筆記,等于上了四、五年的課程,博聞強記,隨口捻來,極為熟練。
這一堂課,陶昊也在上。其實這是他連續三年,第三次聽同樣的課了。沒辦法,晏子三論是科舉考試的一個重點內容,必須做到滾瓜爛熟,還得理解透徹。無奈這本經義原著頗具辯證邏輯性,而且十分艱澀繁雜,后期對其注疏過的專著便近百本。
這么多的釋義,其中互相之間,還有不少矛盾說法,這使得很多生員都難以把握。
光背書,就足以背死個人了…
其實考試的經義原本,每一本上的字數的確不多,問題是由此延伸衍生的注釋解讀太多了,一句三五個字的原文,動不動就得用一整篇文章來說明,洋洋灑灑,陳述見解。
如此,疊加起來,要背熟研究的書就比一人高了。不懂科學方法,腦子又不是天生強悍的人,只能靠死背硬記,實在辛苦艱難得很——科舉之路的難,主要就難在此處。
陶昊便是這類型的,所以這課上了又上,書讀了又讀,始終難以捋得清楚。
可如今,他見到陳唐當著王夫子的面,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陶昊聽得呆若木雞,心里一個想法翻騰起來:原來自己的那些讀書筆記,陳唐真得讀完了…
不但讀完了,還全部都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