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三章、與君義絕(下)
落日熔金，晚霞如血。
當最后一抹陽光逝去，夜幕籠罩大地，丹若堂內的光影也昏暗了下去。
嬰兒手臂粗的羊油蠟被點燃，燭火熱烈地燃燒著，一直不知從哪兒鉆進來的飛蛾，一頭扎進了炙熱的燭火中，轉瞬便被燃成一抹灰燼。
在燭火之下，永眼中波光粼粼，他看著一臉絕望的盈，口中欲辯無言。
他眉心一片沉痛，下一刻，永竟然膝蓋彎了下來，雙膝落在軟榻下的腳踏上！！
這雙只跪拜過君父膝蓋，竟跪在了盈腳邊。
永的身量甚是頎長，即使跪在腳踏上，也只比坐在榻上的盈低了半個腦袋的而已。永瞬時一把抱住盈的腰身，發出了哀求：“月娘，一切都是我混賬！你原諒我這一次好嗎？”他眼中凝霧，聲音亦是哽咽的。
盈早已呆住了，在后世給老婆下跪，或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兒。但在古代，永又是皇子，竟然下跪懇求她的原諒…
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目光，盈不忍去看，急忙別過頭了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永急忙道：“我早已悔不當初！我后悔，那天晚上為什么要去六哥府上？當初六哥有意做媒的時候，我為何要顧忌他顏面，為何沒有一口回絕？！月娘，我真的后悔了，我瞞著你，就是怕你受不了…”
永吸了吸鼻子，目光凝望著她的小腹：“月娘，咱們已經有了孩子了，他在你肚子里，才兩個月大。我們還要看著他降生、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娶妻生子，我們還沒有白頭到老呢！”
“夠了！別說了！！”盈咆哮著，淚水已經四溢，她不能再聽下去，她怕自己真的會忍下這份屈辱、屈下這份尊嚴。
盈紅著眼睛道：“我們早就有過協議的，若你有了別的女人，我會從你身邊消失！！”因為她無法打落牙齒和血吞，哪怕只有一次出軌，她亦無法容忍！！
“不！！”永急忙吼著，“月娘，你明明等了我一個下午，你既然特意等我回來…”
盈“呵”地凄然笑了，“你好像誤會了什么，我等你回來，只是我不想不告而別，弄得好像落荒而逃一般。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永別’罷了！”
聽到“永別”二字，永的瞳仁一縮，他急忙一把抱緊了盈：“我不準！！”他的雙臂絲絲箍著盈的身體，滿臉都是毅然決然，“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會讓你離開！！”
盈卻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我會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養大，你可以直接對外宣布我的死訊。”
“月娘！！”永滿目愕然。
盈眼角的淚珠終于不可抑制地滑落了下來，“自此之后，橋歸橋、路歸路。你只管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再與我無干系！”
“月娘！你心里明明還有我！”永淚目看著她，四目相對，淚光相映，如斛珠傾落，瑩瑩點點，沾濕了華衣羅裳。
盈凄然笑了：“是，我心里還有你，但我放不下、咽不下、容不下，所以我要兌現我當初說過的話。”她放不下自己身為現代女人的執念與尊嚴，她咽不下丈夫出軌的這份恥辱，她容不下自己的丈夫有了別的女人！
她不會對別人怎樣，但她可以決定自己如何。
她抬起柔若無骨的手，輕輕落在永的額頭上，咬牙含恨道：“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永心頭一痛，然后他感覺到自己身體竟然不聽使喚了！
他的雙臂竟然松開了月娘，他站起了身來，他僵硬地退后了三步！！
他像個牽線木偶一般，竟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阻攔不了！！
這就是人仙法術嗎？
盈深吸一口氣，看著一丈外的木偶般永，強壓下心頭最后一抹不忍，無比決絕地道：“你便只當我死了！”
永淚水如泉涌出，模糊了視線，在一片模糊中，他只看到盈的身影一閃，便這樣消失在了他眼前！
下一刻，永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禁錮也突然消失了！
他急忙大步沖上去，撲在了軟榻上，他對著空曠的丹若堂寢殿高呼：“月娘！我知道你還在！！你別走！！”
盈的確還在，她只是去了小世界里，她躺在了望殿柔軟的拔步床上，淚水自眼角滑落，染濕了雙鬢。
她合上眸子，魂魄陡然離體，飛出了月華澹澹的小世界，在此出現在了丹若堂中。
然而魂魄形態的她，永看不到了。
她卻可以看到永還在歇斯底里的吼著，仿佛是瘋魔了一般，對著空無一人的殿宇嘶吼著。
“月娘！月娘！我求求你別走！別走…”吼叫中，他軟倒在了地上，拳斗狠狠錘擊著地面，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很快，那雙手便已經是一片鮮血！
盈不忍去看，既然出軌，為何還要自殘挽留她？
永，他是那么愛惜自己的雙手，作為一個男人，雙手細膩得不遜色女子。
這雙手，總是執著最好的狼毫，鐵畫銀鉤、筆走龍蛇，蜿蜒出無可比擬的字畫，亦會輕盈挑動琴弦，彈奏出最美最動人的旋律。
一方柔軟的月白素錦帕子自半空突然出現，輕飄飄落下，落在了永的滿是鮮血的手邊。
看著這方錦帕，永眼中跳躍出難掩的驚喜，他急忙一把抓起錦帕，豁然爬了起來，“月娘，你真的還在！你還沒有走…”
話剛落音，只聽得哐啷一聲，那緊閉的丹若堂的堂門，竟被重重推開了！
堂外侍立的侍女、嬤嬤、太監們俱是一臉茫然。
房門是盈自己打開的，她無聲無息邁出了這個門檻。
永也終于想到了什么，他大步急沖出來，“月娘！！”雖然眼睛看不到，他能能夠感受到，月娘走出去了！！
外頭的下人一臉惶惑，福晉明明不在啊…爺莫不是瘋了不成？
盈回首看了一眼這個幾欲瘋狂的男人，苦笑了笑，終于縱身飛了起來，她恍如羽毛般輕飄飄地飛向了深沉的夜空。
永怔怔看著眼前黑沉的夜色，月娘…還是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