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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4章臥槽馬

  耳邊是夜風的呼嘯,像是某種野獸的低吼,呼嚕呼嚕。

  雖然極力壓抑著對于血肉的渴望,可是依舊會被鮮血和火焰刺激得按耐不住。

  我是廖化旗下的一名軍校。

  什么?

  我叫什么?

  名字不重要。

  活著才重要。

  有人總是喜歡稱呼我是什么精銳軍校,但是我聽了,總是笑笑,然后在心里面罵他一聲傻逼。

  其實在驃騎之下,人人都可以是精銳,但絕對不是人人都是精銳。

  就像是跟著我的這些兵卒,絕大多數連精銳的邊都摸不到。

  不是說懂得劈砍,掌握了技能,聽懂了命令,穿上一套盔甲,拿上制式的刀槍,就能成為精銳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精銳二字,也就太廉價了。

  我甚至都不敢自稱為精銳,因為我總是覺得,我自己是運氣好,而不是真正有本事。

  真正有本事的,從來不提精銳二字,但是我知道,那些人才是真的精銳。

  比如李都。

  也比如在我面前的那一隊的斥候。

  那都是有真本事!

  如果不是我知道他們就在前面,甚至很有可能就會將他們和周邊的石頭木頭,或是什么其他的東西混雜起來。上一刻,他們還靜止著不動,而下一刻,或許就消失在草叢里,或是陰影之中,讓我感覺他們就像是融化在了這個夜色里面一樣。

  幾名精銳斥候像是蛇一般,哧溜一聲就滑過了前面的空地,穿過了之前交戰留下來的殘骸交界地。

  看著那些斥候行動的舉止,似乎有些怪異的扭曲感,但是如果不是仔細盯著,就很容易將這些斥候給忽略掉,以為是什么石塊,或者樹樁什么的…

  倒不是說有什么掩飾,而是這些斥候故意將頭和四肢擺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使得從曹軍方向上看來,就不容易察覺到人形的特征。

  據說這套本事,還是關中講武堂的秘傳。

  當然,如果說這真的是什么秘傳,顯然也不可能被這些斥候學到,只不過對于大多數訓練已滿,卻剛上戰場的新補充的兵卒來說,他們先要在戰斗當中活下來,才有機會成長,而且還僅僅是有機會!

  如果不學,那就永遠不會!

  而不是像某些人以為的那樣,只要在隊列里面混著,就能自動的成為精銳!

  原本我跟廖校尉說,讓我去帶隊乘船去戰斗,而廖校尉來這里,領著兵卒走山道進攻。

  無疑,乘船去戰斗會更危險一些。

  但是廖校尉拒絕了。

  廖校尉沒說理由,但是我大概猜測得出來。

  我轉頭往身后看了看,雖然大多數的兵卒都潛藏在陰影之下,但是老兵新兵的表現還是有明顯的差別。

  那些呆著就像是個傻子一樣,半躺半蹲的,動都不動一下的,大多數都是老兵。

  老兵的狀態很是沉穩。

  這些經歷過數次大戰的兵卒,似乎什么時候都是那么的平穩,有序,即便是同樣蹲藏在陰影之下,也可以感覺出來就像是時刻準備伏擊獵物的猛獸,雖然身軀是靜止的,但是下一刻可能就會宛如閃電一般的突進。

  而那些新兵么…

  別看穿戴裝備什么的都和老兵差不多,但是只要注意觀察,還是能看出許多不同。

  其他的就不說了,單說新兵的手,就像是沒地方放一樣,時不時的要摸一下身上的衣甲,擺正一下兵刃,還要順手摸摸邊上的石頭…

  媽勒戈壁的,這些家伙怎么就那么手賤呢?

  我有些郁悶,低聲說道,傳令下去,讓那些新兵往后靠靠,等老兵上了之后,他們再動!誰要是再亂動引起曹軍驚覺,軍法可是無情!

  身邊的傳令兵也低聲應答了一下,悉悉索索的穿過了草叢,往后退去。

  片刻之后,那些不安分的新兵總算是比較安穩了一些…

  曹軍那些傻逼,總是以為驃騎軍下都是精銳,其實哪里有那么多的精銳?

  真正的精銳少之又少,就跟眼珠子一樣,一個人就兩顆,要是全身都是眼珠子,那是啥玩意?

  怪物么?

  就像是這一次廖校尉帶著的部隊,就是一部分老兵,一部分新卒,只有極少數的精銳。

  當然,我不是說新兵就是無能,畢竟這些家伙也是通過了訓練合格的。我也同樣是從新兵那個時候過來的,不是成為了軍校就看不起他們,而是他們的路還很長…

  在軍中,我知道有很多老兵都不會在最開始的時候和這些新兵太過親近。

  親近了,就難免有感情。

  而在戰斗當中,新兵死傷最高。

  同樣的,老兵也不意味著精銳,因為老兵活下來,可能是偶然,當然最大阻礙他們成為精銳的原因,是他們不愿意學習…

  只有在戰場上活下來,又擅長于學習的兵卒,才有可能成為真正的精銳。

  我還不算。

  甚至有些精銳,可以說是天才!

  那個時候,還沒有驃騎將軍的講武堂,甚至連軍校都還沒有建立起來,可就是有一些人,跟在驃騎大將軍的身邊,成為了精銳!

  直至當下,講武堂之中,以及軍校之內的很多戰術,方法,都是那些人研究,實戰,并且形成了一整套的戰術的…

  那些人,才是精銳,像是我這樣的,只能說是學了點皮毛罷了!

  再往前走了一點,開始要脫離陰影覆蓋區域了。

  我抬頭看了看,等著信號。

  廖校尉的吩咐,就是盡可能破壞在鷹嘴灣山頭的工事,逼迫曹軍后撤…

  前面有很多之前進攻留下來的殘骸,一些沒有及時清理的殘肢斷臂已經開始發臭了,引來了不少食腐的蟲子,以及小動物。

  大一些的猛獸反而不會來…

  這應該是有什么道理,只不過我不太明白這些。

  片刻之后,山上傳來了幾聲夜梟的鳴叫。

  得手了!我立刻對著身邊的兵卒說道,傳令下去,跟著我!老兵在前,新兵在后!我們上!

  命令一個人傳一個人,很快就從隊列頭傳到了隊列尾。

  我最后回頭看了一眼,掠過了那些老兵,又仔細看了看那些新兵。

  新兵蛋子,但愿你們還能記得訓練場上的那些重復叮囑,那些標準動作…

  當然,也希望我還能再回頭來臭罵你們還有那些沒做到位的…

  我沖著眾人點了點頭,然后抽出戰刀,第一個沖出了隱藏的陰影。

  火焰,光影。

  風聲,雜亂。

  我壓抑著幾乎要自動迸發出來的吼叫,緊握著戰刀,感覺腳下的砂石在悉悉索索的隨著我的蹬踏而落下,沿著那些精銳斥候走過的路線,開始狂奔!

  最快速度通過殘骸區域,沖入曹軍的陣線!

  遠處的火光沖天,雜亂的呼喊聲掩蓋了我這里的動靜。

  只要山頭上的其他曹軍兵卒沒注意,我就能帶著兵卒躲開最危險的地段!

  然后,沖上去,殺進去!

  夜風在耳邊呼嘯,像是野獸喉嚨里面的低鳴,也像是我的血液在體內翻騰。

  沖過來了!

  雖然一路狂奔,難免帶出奔跑和兵甲碰撞的聲音,但是在精銳斥候清除了曹軍的哨點之后,顯然山頭上的那些曹軍都被廖校尉那邊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也沒聽到在這邊的響起的雜亂動靜。

  這就是機會!

  我急切的喘了幾口氣,然后順著山道便是往上攀爬,一邊看著斜上方的曹軍陣地會不會有人冒頭出來,一邊要注意腳下別踩中了曹軍刨出的陷阱。

  大腦已經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屬于戰斗的本能直覺接管了一切。

  腳下寧可踩灰,不可踩黑。

  灰的是凸起的地方,黑的是凹陷的陰影。

  半彎腰,幾乎是四肢著地一般,一手提刀,像是探棍一樣,輔助另外一只手在黑暗和陰影交替之下,迅速的檢查前方的地面,避過那些觸碰起來不穩,或是摸起來有鋒銳感的地方。

  不遠處有一根單獨的白色箭矢插在了地上,代表了之前幾名精銳斥候前進的方向。

  急促的奔跑和快速的攀爬,使得我的胸口有一點火辣辣的疼,但是這證明我還活著,還可以自由的呼吸和行動,并且這種疼痛反而刺激的我身上開始發熱,讓我感覺就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我體內翻騰著,涌動著,似乎要脫體而出…

  直至我沖上了山頭,喘著氣看見了那剛剛回過頭來的曹軍兵卒。

  在丹水之畔的火光映照之下,那個家伙的臉上露出的驚訝的神色,便是這一路狂奔辛勞最好的獎賞!

  我舉起刀,將強行壓制了一路的怒吼,噴涌而出!

  殺!!

  殺!!

  另外一邊,李都也是一聲低喊,刀刃在躍動的火把光影中劃出猩紅弧線,刀尖直挑曹仁的咽喉!

  李都大步沖刺,轉眼之間就沖過了原先拉開的距離。

  他靴底碾過浸透血漿的碎石砂土,短短的十步距離在轉眼之間就縮至刀鋒可及。

  他看見曹仁頭盔上的饕餮紋路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恍如活物在蠕動。

  刀尖震顫的嗡鳴,刺破空氣,李都緊咬的臼齒間,滲出咸腥。

  面對重甲的曹仁,可以攻擊的部位并不多,曹仁頓項之下的咽喉位置,無疑是可以一擊必殺的絕對要害!

  李都認得這套重甲。

  雖然穿在曹仁身上,但是整體架構和驃騎麾下的重甲相差不多。原本應該還有一個青銅面罩來減少在頭盔之下的致命縫隙,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曹仁并沒有佩戴青銅面罩。

  這就是機會!

  伴隨著李都多年的戰刀,如同靈蛇一般的躍起,吐出猩紅的蛇信。

  多年訓練和戰場上所磨礪出的肌肉記憶,讓李都此刻將全身氣力都凝于三寸鋒刃之上!

  突刺!

  曹仁聽聞惡風來襲,耳后汗毛陡然豎起,甲胄關節處的銅釘和鐵片在急轉時發出刺耳相互摩擦聲,他想也不想就是一刀橫掃反砍!

  此時此刻,生死一線!

  李都牙一咬,根本不去理會曹仁橫砍過來的戰刀,而是死死盯著曹仁頭盔頓項和護領之間的縫隙,直刺而進!

  刀尖輕微震顫,仿佛是在空氣當中尋找那流動而出的一線勝機!

  曹仁穿著的重鎧甲,沒有覆面,但是有頭盔,有頓項,還有身甲上的護領,防護十分到位,唯一的破綻,就是顏面和咽喉正前方的位置。

  如果說李都的體力充沛,那么他現在可能還會用其他的方式戰斗,而不是打這種一招之下便見生死的招式!

  曹仁方才是回頭去看了山頂,而現在如果說曹仁繼續轉過頭來看李都的進攻招式,那么就是將自己咽喉的破綻送到了李都刀尖上!

  曹仁第一時間回手橫掃,卻沒聽到李都那邊有什么后撤的動靜,心中便是暗叫不好!

  在電光火石之間,多年征伐養就的危機直覺讓曹仁棄了回頭查看的念頭,他竟然硬生生的停下了頭顱的轉動,而是將自己對著李都的肩膀聳起,以肩頭上的獸吞銅首迎著刀光猛然上頂,去架李都急刺而來的戰刀!

  銅鐵相擊迸出流火星雨,宛如天上的流星乍現。

  戰刀的刀刃在曹仁肩頭獸吞之上割滑出四濺的星光,雖然沒有能夠完全制止李都的突刺,但是也影響到了李都的戰刀攻擊方向。

  幾乎是在同時,兩道寒芒交錯而過。

  曹仁的戰刀砍在了李都盔甲腹吞上,青銅吞口在刃下脆如薄餅,曹仁的戰刀砍斷了李都的牛皮腰圍,也砍破了腹吞,深深嵌入李都的體內,而李都的刀鋒堪堪偏轉,擦著曹仁的肩頭獸吞貫入其頓項鐵環間隙,捅在了曹仁的頭盔側面,將曹仁頭盔應聲擊飛!

  李都噴出一口血,仰天而倒,而曹仁的頭盔也同時在空中飛旋而起,帶起半縷斷發在空中飄散。

  曲長!

  將主!

  兩邊的兵卒都不由得高呼起來,頓時相互都搶了上來,交錯的搏殺在一起。

  幾名護衛急急上來護著曹仁。

  曹仁披頭散發,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臉上又涼又辣,伸手一摸,便是摸到了一手的血。

  將主,你耳朵!

  護衛在一旁有些驚慌的叫喊聲,卻讓曹仁放下心來。

  雖然還有嗡嗡聲,但是受傷一側的耳朵依舊能聽得見,至于少了半邊耳朵…

  總比少了半邊腦袋好!

  曹仁心中不由得涌動出了一陣后怕。

  曹仁左耳傷口流出的血,順著鎖子甲紋路蜿蜒入頸。

  這種異常的溫熱,冰寒,以及疼痛,然曹仁不由得踉蹌了半步。

  耳鳴聲中,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戰鼓擂動。

  鐵腥味在他的喉間翻涌,方才李都的刀鋒貼著他頭顱擦過的寒意,此刻才漫上了脊背,令他不由得有些戰栗。

  要是自己反應慢一些,甚至是在最后關頭決策出現選擇錯誤,說不得…

  誅殺此獠!

  曹仁染血的右手戟指前方,聲線因后怕微微發顫。

  生死關之前走了一趟的曹仁怒吼著,無名業火升騰而起。

  其實是之前曹仁大意了,他距離李都太近了,才有了方才的危險。他原本是想要招攬李都,覺得李都是一個可造之材,可是沒想到李都卻差一點致他死命!

  就在曹軍兵卒在曹仁號令之下向前撲出的時候,邊上忽然呼嘯射來連珠的箭矢!

  沖在最前面的幾名曹軍兵卒頓時慘叫一聲,仆倒在地。

  將主小心!

  護衛連忙立起盾牌,將自己和曹仁一同遮蔽起來。

  就在曹仁護衛將盾牌轟然合攏的剎那,一支鳴鏑破空而至,箭簇釘入盾面的悶響震得人齒根發酸,隨后便是連續好幾支的箭矢釘在了盾牌表面上,讓盾牌后面的護衛也不由得臉色發白!

  至于其他暴露在弓箭打擊之下的曹軍兵卒,那就是自行尋找隱蔽處,實在不行便是當場仆倒裝死尸就是…

  要知道現在曹仁可沒頭盔,要是被什么箭矢一發入魂,那可就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盾牌遮蔽了箭矢,當然也遮蔽了視線。

  等了片刻,箭矢停了下來之后,曹仁推開了面前的盾牌,看見一些驃騎兵卒背著李都且戰且退,正在往山下撤。

  在驃騎兵卒背上的李都,手腳低垂著,無意識的晃動著…

  再遠一點,山下火把長龍蜿蜒逼近,廖字將旗刺破夜幕。

  廖化正帶著兵卒,形成了陣列,往山上迎來。

  該死!

  曹仁此刻也從無名怒火當中清醒了過來,他現在沒空去理會那李都究竟死沒死,而是要面對當下不利的局面!

  山道上怎么就被突襲了?

  明明有派遣兵卒值守,哨卡監視,都她娘的成為了擺設不成?

  可是現在也不是去追查那些哨卡究竟出了什么問題…

  曹仁重新扣上了有些變形的頭盔,銅片邊緣又割開了左耳的傷口,新鮮的血流淌而下。

  在痛楚之中,曹仁咬牙獰笑。

  驃騎麾下一個小軍校,都敢在死局當中奮勇搏殺,求得一線生機,那么曹仁為何就不敢了?

  曹仁呼喝著,分出一部分的兵力,往回去救援山頭上的曹軍陣地,自己則是帶著另外一隊兵卒朝著廖化等人迎擊上去。

  此時此刻,雖然被兩面夾攻,曹仁一側耳邊的血還在流淌,時不時碰在頭盔上也是鉆心的疼,但是曹仁依舊覺得他還是有勝利的機會,因為他看見了在丹水上,拐出了他預先準備的船隊!

  殺上去!曹仁振臂而呼,我們的船來了!

  只要燒了廖化在丹水之畔的那些船只和木筏,那么廖化就等于是落入了陷阱當中的困獸!

  曹仁覺得此戰成敗,就在那江心躍動的火光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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