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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8章一雙麂皮靴

  一場雨,就能挽救戰局?

  顯然不可能。

  而在這件事情的背后所衍生出來的那些東西,才是曹操真正的目的。

  趙云大概率是不會接受這所謂的封賞的…

  但是這正是曹操所想要的。

  當然,如果說趙云接受了,那就更好。

  憋了許久的雨,嘩啦啦的澆了下來,將天地籠罩在一片晦暗當中。

  這場雨持續下了一兩天之后,也就將大地變得泥濘不堪,而許縣之中的輿論,也似乎被這樣一場雨同樣的攪亂了一樣,混沌且彌漫了起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對于斐潛的評價開始兩極分化,有人說好,也有人說壞。

  說壞的就不提了,多少都是老一套,但是在說驃騎好話的這些人當中,最近也有了一種新的憂慮在蔓延,抵消了所謂斐潛有立書立言的功德,那就是分田!

  傳言之中,斐潛若入中原,就會推行復周禮、立藩王政策,徹底瓦解漢室…

  瓦解漢室,對于這些士族大姓來說,并不是太在意,或者只是在口頭上的在意,但是要如同王莽一般恢復所謂的井田制,抑或是之前關中傳出的勛田制等等,則是讓這些山東士族大姓,尤其是家業比較龐大的這些家伙,意識到了斐潛對于他們的威脅,遠遠的超過了曹操。

  士族往往都是兩面性的。斐潛勢大,自然就會向斐潛扭動著腰肢,曹操強橫,便是又會立刻拜倒在曹操裙下。這種亂世之中的世家大族的生存哲學,一直持續到了后續的封建王朝之中。

  曹操陪著劉協在祭壇上求雨,并且還真的求得了雨,這無形當中就等于是曹操利用劉協所代表的的政治符號,為自己的正確性做了背書。這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一些士族和曹操之間的矛盾沖突,尤其是豫州士族。

  畢竟以荀氏為代表的豫州士族,是偏向于保皇的。曹操展現出他還愿意恭敬的立在天子身后的姿態,也就使得以荀彧為核心的潁川士族子弟,在內心搖擺天平上多加了一塊刻著曹字的砝碼。

  隨后,天子劉協以趙云戰鮮卑,斗烏桓,復遼土有功為理由,公開授予趙云官職和爵位…

  消息傳出,便是一片嘩然。有人覺得這伎倆沒什么用,但是也有人開始琢磨起來,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在這消息傳出之后,至少在豫州一帶的士族子弟就開始沉寂下來,多多少少明白了一點曹操的意思。

  這種策反離心的計謀,并不是多么高深,卻直指人心當中那最為黑暗的欲望。

  劉曄出使幽州之后,知曉了趙云心智堅定,不可動搖,但是有時候并不是當事人心智堅定就可以避免網暴…哦,輿論抹黑的…

  之前趙云不接招,但是現在曹操這一手,就是直接一灘爛泥涂在了趙云褲襠上。

  讓趙云打開相冊來,證明一下沒有偷拍!

  即便是趙云打開了相冊,也還要趙云證明沒偷偷的刪除照片!

  就算是到了最后,趙云證明了自己確實沒有拍照片,還是會有一些人懷著這樣或是那樣的惡意,表示誰讓趙云有事沒事故意往前湊?不湊那么近不就沒這事了么?

  心懷鬼胎者,無論古今中外皆有之。

  曹操的這淺白策略,卻給了鬼胎者一個借題發揮的借口,猶如給了鍵盤俠一把鍵盤…

  除此之外,曹操不僅是將斐潛和趙云計算進去,連帶著也將劉協算進了謀劃里面。

  曹操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斐潛大軍多路合圍,然后自己屁股菊花上還要被捅一刀,那么曹操就真沒活路了。

  輸贏之線,有時候就是差一血。

  只不過事態往往都不會安安份份的依照人類的設想來運作,就像是天空之中有一個調皮的神靈,最喜歡撥弄攪亂人類的計劃,以此為樂一樣。

  臧霸的計劃,也同樣出現了混亂。

  突然而來大雨,使得他們進攻平原的計劃出現了問題。

  原本就沒有多少戰斗力的老弱病殘混合部隊,在攻打平原就不是很順暢,結果一下雨,頓時就暴露出了問題了…

  零碎的鳴金聲音混雜在雨幕里面,就像是后世收破爛的丁當亂響,然后一批也像是破爛一樣的泰山兵卒,退了下來,宣告著又一輪進攻的失利。

  平原城上下,也不好過。

  不高的城墻之下,攻城器械和尸骸到處都是。

  被泡得發白的尸體和被燒得焦黑的器械,似乎極其矛盾,又統一和諧。

  就像是平原城頭上打出的是曹軍的旗幟,而平原城外臧霸軍同樣也是打出了曹軍的旗幟一樣。

  這些工具,都是還未下雨的時候所用的,結果被城上澆了油焚毀。

  城墻之下,到處都是被挖開的豁口。

  豁口左近尸體伴隨著滾石檑木,也是夾雜成堆。

  又是一場攻勢失敗。

  死了的,便是靜靜地躺在泥水之中,而有些人還未死透,只是在泥水當中輾轉哀嚎。

  慘叫聲伴隨著雨水,往生者的骨縫里面鉆,就像是幽魂的詛咒。

  城頭之上,也是同樣的凄慘。尸首堆疊得高出了垛口,血水順著城墻朝下流淌,即便是雨水反復沖刷,也似乎永遠都流淌不完一般。

  數百臧霸所部兵卒,渾身泥水的撤了下來,垂頭喪氣的模樣,渾然沒有了之前氣勢洶洶的架勢。

  將主,糧草不多了…

  一名軍校在臧霸身邊低聲說道。

  臧霸看著那些退下來的兵卒,牙根緊緊的咬著。

  為什么來平原,因為其他地方更沒有糧草!

  臧霸的計劃其實很簡單,就是渾水摸魚。

  臧霸從來就不是什么大人物,所以他的計劃也不是要和曹操或是斐潛掰手腕。他只想要讓自己的實力更強大一些,到時候不管是曹操還是斐潛獲勝,他都能憑借著實力和獲勝者談判。

  就這么簡單…

  其實臧霸這樣的策略,也和冀州豫州很多士族大姓的選擇差不多,只不過那些士族大姓可能憑借的是土地,是名望,是經文等,而臧霸只能憑著自己手中的人口和兵卒而已。

  臧霸不是什么大姓,也不是什么名人,他只是一個賊。

  雖然他原本也不想要成為一個賊…

  要讓自己勢力擴大,自然不能在泰山郡內搞事情,畢竟有民才有產,若是在泰山內搞得多了,民眾百姓跑光了,光他一個臧霸有鳥用?所以臧霸盯上了平原。

  平原原本是平原國,能夠給皇親國戚作為自留地的,大多數都算不錯。雖然最開始平原也遭受了一些波折,但是后來恢復得還算是不錯,所以臧霸就想要趁亂撈一筆,將平原搬空,肥一肥自己,也順便添加一些籌碼。

  可是沒想到,竟然這么不順利。

  初期確實打了平原一個出其不意,但是平原畢竟曾經是封國之都,沒能偷襲下來之后,轉成了強攻,就變得有些棘手了。

  將主,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軍校建議道。

  臧霸思索了一下,你覺得周邊還有什么地方比平原要更好?

  軍校啞然。

  當然,肯定有比平原好的,比如清河什么的…

  可是問題是那會得罪太多人,就算是臧霸將來還能活著混朝堂,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背后捅一刀。

  平原就不一樣了,只是封國而已,就算是得罪,也就是得罪了天子劉協而已。更何況,現如今天子劉協自身都不保了,哪里還管得了其他的什么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就算是劉協知道了臧霸搞死了他封國里面的親戚,又能拿臧霸如何?

  所以,搞平原麻煩小,好處多,而且比較近,轉移回泰山郡也比較容易,要不然真渡過大河去了冀州,就算是搞到了些人財物,想要再渡過回來,也是麻煩。

  將主,萬一這其他地方的曹軍來援…軍校也是擔憂。

  臧霸仰頭望天,任憑雨水落在臉上,然后低下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這種天氣,誰來?

  軍校也跟著抬頭看天。

  春雨連綿。

  不過…臧霸嘆了口氣,現在也要想點辦法,多少騰挪點糧草才是…

  誰也不知道,在這平原城下,還要填多少性命,而剩下的糧草,又要支撐多久,所以臧霸心中也不免有些焦慮起來。

  臧霸是見過缺糧的場面的…

  人要是餓急眼了,就跟野獸沒什么分別。

  別說什么肉了,就連土都啃!

  在泰山軍最為困苦的階段,連一小袋的麥麩,都有可能引發一場相互爭奪的血案。

  什么衣甲上的牛皮帶,甚至連同伴的尸體,能下鍋的都會扔下鍋里煮!

  古代軍隊當中,一旦養成了食人的習慣,那么就距離崩壞不遠了。

  因為正常來說,當軍隊被迫食人時,說明常規補給系統,包括糧道運輸、就地征糧、盟友支援等等,已全面癱瘓。這種極端手段本質上是飲鴆止渴,因為人肉所能獲取的熱值遠低于牲畜,而且人體有很多部分不能吃,或者說獲取效率低下,也不具備可持續性,畢竟活人即便是再麻木,在面對要吃自己的野獸的時候,至少也會臨死一搏,

  而且食人現象也暴露指揮層對部隊控制力的喪失。歷史上五代時期,以食人為主的朱粲部隊,也常常出現士兵結伙獵食、不聽調度的混亂狀態。

  軍中糧草的重要性,是超出一般人的想象的…

  臧霸深知這一點,如果一旦糧食缺口超出一半,那么就會有人開始琢磨著殺戮牲口來補充了,而牲口短時間內被吃完之后,食用皮革制品也還能頂一頂。

  不過含硝鞣制的皮革,很容易引發中毒,吃完就死的情況也不罕見。

  最后到了食人境地,這種行為帶來的心理創傷會使部隊進入求生模式,徹底喪失作戰目標,只是為了一口吃的在活著…

  食人作為軍事手段的不可持續性,本質是軍事組織崩潰前的最后瘋狂,而非可操作的戰爭手段。

  所以臧霸也必須在糧草下降到紅線之前,補充一批,才有辦法不讓自己的這些部隊兵卒陷入瘋狂。

  將主…聽聞顏氏的塢堡,離此不過八十里…

  軍校低聲建議道。

  八十里。

  兩天的路程,趕一趕,一天半就能到。

  顏氏。

  孔子高徒后裔。

  臧霸的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了他年少之時,也曾經拜在顏氏的門前。

  雖然不是這個顏氏,卻也一樣宣言自己是孔子圣徒,經學世家。

  可就是這樣一個孔子圣徒后裔,卻要他父親盡快結案,殺死那個被冤枉的犯人。

  誰都知道那犯人是被冤枉的,但是誰都不敢說,就連他父親也只敢跪求說再給點時間,再延后幾日…

  當年那顏氏門前的白梅,開得如血。

  他父親帶著他跪在顏氏門前的青石階上。

  那些細碎的花瓣就落進他脖頸里,冷得像刀片。

  就像是現在天上落下的雨,也冷得讓人有些發狂。

  父親被拖出來時,枯瘦的腳踝在雪地上劃出兩道紅痕,那顏氏青天大老爺的麂皮靴,就踩在那道血痕上。

  雨紛紛。

  臧霸其實早就知道這個顏氏塢堡,只不過他起初沒想要來。

  因為這個顏氏和當年那個顏氏,并不是一家,也沒有什么關系,唯一相同的,可能就是都姓顏而已。

  當然,最為關鍵的是臧霸如今半條腿算是洗白了,就不能像是之前那樣下黑手了。

  臧霸非常清楚如今大漢究竟是誰在掌握話語權,絕對不是平原郡內的百姓民眾,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劉協,所以他攻打平原,甚至劫掠人口,問題都不大。

  普通的百姓民眾,在大漢山東,就是地里面的韭菜,割完一茬又是一茬,誰有本事割,誰就去割…

  但是顏氏不一樣。

  顏氏不是韭菜。

  而是刺頭…

  得知了臧霸領兵而來的意圖,顏氏也沒有說死扛著不給錢糧,只不過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顏氏塢堡內的人忙中出錯,派出來送糧草給臧霸的這個所謂顏回后裔,在見到臧霸之時,甚至不肯解下佩劍,玉玨在火把之下泛著溫潤的光,聞將軍丁憂之時,竟以門板為椑,寒門之窘,乃至此乎?

  臧霸原先臉上還有幾分的假笑,聽聞了此言,便是瞬間消失,汝是何意?

  顏氏子弟仰起頭,略帶蔑視的掃了一眼臧霸,示意仆從抬進糧袋,此等之物,也正配爾等。

  臧霸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那顏氏子弟用劍鞘捅破了糧袋,霉變的粟米簌簌灑落,將軍豈不聞,寒門難貴,猶霉粟之炊,必成苦糜乎?

  風帶著雨在旋轉飄飛,臧霸聽見自己牙齒咬緊的聲響。

  某顏氏,得簪纓之胄,傳七葉珥貂,詩禮承于孔圣,冠裳紹乎周典。彼等之輩,本隴畝黔首,丁憂無柏槨,竟斫椑牖為棺,此豈《禮記·檀弓》所載之禮耶?夫武夫擐甲,不過效鷹犬之用,雖說執戟,終類爨下之桐,若無辯賞之取,豈非焚毀之?今觀將軍佩虎符,卻行此茍且事,猶腐鼠棲鸞閣,沐猴而冠纓!

  那顏氏子慨然而言,翹著鼻孔對著臧霸,豈不聞《左傳》云「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乎?將軍若是迷途知返…

  臧霸嘿然有聲,你這是準備教訓我?

  某有聞,麟閣棲鳳,必擇瑯玕之枝;虎帳拜將,當遴鐘鼎之嗣。那顏氏子弟侃侃而談,如今將軍蓑衣未脫于隴畝,缊袍尚染乎黍腥,掠民脂禍害鄉野,非悖乎《王制》「爵人于朝,與眾共之」之訓耶?

  臧霸壓抑著胸腹涌動而起的怒火,低聲說道:說完沒有,說完就滾吧!

  那顏氏子弟顯然錯愕了一下,旋即也是憤怒起來,嗟爾臧豎!芻牧遺矢未燥,輒敢衣紫懷黃?某好心勸慰,汝卻不識好歹!今佩龜鈕而稱將軍,寧不知古有訓「含牙帶角,前爪后躍」耶?夫我顏氏子孫,梧桐庭燎,燼皆鸞羽;冰井臺硯,垢即龍涎。爾等又是何物?營門列戟,銹是犁鋤;行乞地方,腥同秕糠!有俗云,「武夫拜將,猶似閹人彤管!」今觀汝言行舉止,殆勝閹豎!彼刑余之輩猶識經書之貴,田野舍郎但知菽麥之珍!爾等真是不可理喻!且去,且去!

  隨行的奴仆突然嗤笑起來,有個佩著環首刀的竟往散落的上霉變的粟米啐了口痰。

  臧霸的瞳孔涌動出了血色。

  他看見十八歲的自己握著滴血的柴刀,顏府管家的眼珠正粘在他草鞋上。

  他看見他帶著兵卒攻破縣那日,把縣尉的頭顱擲進火堆時,四周響起的歡呼比灶膛里爆裂的柴火更灼人。

  他看見了那喋喋不休的顏氏子弟上下翻飛的嘴皮…

  刀光忽然閃過時,那顏氏子弟的臉上,還凝著譏誚的笑意。

  戴著進賢冠的頭顱滾到糧袋旁邊,嘴角恰好挨著那發霉的粟米。

  狂暴的吼叫聲混雜著瘋狂的興奮吶喊。

  當血色蔓延到了顏氏塢堡之內,一切都無法控制了。

  殺戮,鮮血。

  混亂,施暴。

  當臧霸進了顏氏大院的時候,便是看見有個披頭散發的婦人突然掙脫束縛,撞向插著顏氏族旗的石樁。

  那面繡著詩禮傳家的錦旗飄落而下,蓋住了她頭上噴涌出的血漿。

  臧霸低頭而看,發現自己也同樣穿了一雙麂皮靴,正踩踏在血痕之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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