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在神山這幾年,也大致了解了神山的日常工作。
就是攘外,安內,以及…
舉行各種各樣,數不勝數的祭典。
謝迢幾天前才說過,妖魔暫退,他很閑。
結果清明祭典一開始,他就忙得腳不沾地了。他在五座神山之間來回奔波,確保祭祖一事不出差錯。
小枝則是真的很閑。
她每天除了修煉、偷窺不周劍,基本找不到事兒做。
直到有一天,初亭跑來問她。
“清明祭祖,你是不是要回一趟昆侖?”
小枝是昆侖門人,這次應該回去見見昆侖歷代侍劍人,接受一下洗禮。但初亭又覺得她不是正經收入門下的,好像沒這個必要。
再說,拂月帶著她祭拜歷代侍劍人,就不覺得尷尬嗎?
“我…不想回。”小枝當然不愿意。
“那我讓謝迢把你帶去蜀山。”初亭匆匆離開。
小枝連忙把他攔住:“我能留在不周山嗎?這里挺好的。”
初亭環顧離心庭四周,除了山壁還是山壁。
“這里挺好的?”他狐疑道。
小枝面不改色地點頭。
“看來你是閑得慌。”初亭直截了當地說,“正好差個人守城,你不祭祖,就替解子真坐鎮鎮北關吧。”
解子真一直在最前線奮戰。
妖魔盤踞昆侖時,她在昆侖鎮西關坐鎮;妖魔轉入極北,她又在鎮北關坐鎮。
于是清明前,小枝被初亭親自送到了鎮北關。
她身上還纏著捆仙鎖,不過這次鎖頭是由她自己牽著的,不會影響行動。
鎮北關,除了神山長老,還有幾個凡人將領坐鎮。
初亭一來,所有人都整裝相迎。
“初亭仙尊!佳節臨近,您怎么還來前線視察?”
“佳節?”初亭冷笑一聲,“你覺得清明還挺好的是吧?”
第一個人退下了。
“初亭仙尊,多日不見,您修為又有精進…”
初亭又冷笑:“我還能被你看出修為來,可見是不配這侍劍人之位了。”
第二個人也退下了。
“初亭仙尊…”
初亭皺眉打斷,指著小枝道:“都這么久了,你們怎么沒個人帶她下去?”
于是所有人都一擁而上,帶著小枝一起退下了。
小枝左攙右扶,心里十分舒暢。原來初亭不是針對她,而是一直都這么說話刺耳的。
路上,神山長老在討論——
“清明祭典,我等不能回去祭祖,著實可惜啊。”
“是呀,祭典都多少年沒辦過了?據說,以往每次祭典,侍劍人便會給前來祭拜的小輩賜下法寶、典籍、修為…”
“噓,初亭仙尊沒走遠,這些話都能聽見呢!我們在此鎮守北關,也是為人族獻力,少抱怨了。”
而人族將領,則在討論——
“晚上吃不吃青團?我會做。”
“這地界哪里來的艾草?隨便吃點得了,別管節不節的。”
“清明這么重要的節日怎能不管?你瞅瞅,我把我老爹老娘的牌位帶來了,不用回家祭祖,在這兒就能祭…”
小枝聽了半天,竟然沒一個人討論妖魔。
她忍不住發出疑問。
一位神山長老告訴她:“前些日子,妖魔撤軍了。”
“沒準他們也要過節。”一位人族將領大大咧咧地插話,同行者用手肘撞了撞他,他卻毫無所覺,“對了,還未問過小友名號呢!”
“哦,我…”叫小枝。
小枝話沒說完,就有一名長老介紹道:“這是謝折枝,以前說過好多遍的…”
“謝迢仙尊帶回來的孩子!”人族將領詫異地看著小枝,目光在她衣袍下隱約露出的鎖鏈上停留。
小枝輕拉袖擺,藏住捆仙鎖的光,卻發出一聲脆響。
她抿嘴道:“嗯…我是代替解子真師姐,來駐守鎮北關的。”
所有人不再多言。
人族將領向她介紹鎮北關的情況,然后神山長老給她安排住所。
這里本有一處城主府,但在妖魔入侵后,就變成了駐軍將領的主帳。所有奢華布置都被撤去,換上了神山的法寶禁制,可謂是固若金湯。
小枝住進去之后,立即感覺到一絲難言的兇氣。
所謂“兇氣”,就是陰陽風水中誕生的一種“氣”。它與“魔氣”、“煞氣”很像,但是又有不同。小枝感覺到的這股氣息,雖兇,卻不邪,應該與妖魔無關。
她又退出來,仔細感受了一下。
城主府外,是沒有兇氣的,最多有一絲殘留的妖魔之氣。
兇氣在府內。
“也正常嘛…”小枝覺得自己大驚小怪了,“俗世流行什么鎮宅兇獸,說不準是以前留下的。”
小枝重新開門進去,這次卻跟“兇氣”的來源撞了個正著。
開門出來的,是個消瘦冷淡的男人。他穿一身及地黑袍,高冠蒙紗,面容精致,膚色如脂,眼皮微微泛紅,看起來很別扭。
小枝盯著他的臉,想了好一會兒。
終于發現,
他這是化了妝。
這…也…屬于正常吧。忘川在妙仙洲的時候也化妝呢,還是濃妝。
小枝裝出一副見過世面的樣子,波瀾不驚地點點頭,與這個兇人擦肩而過。
“您好像是生面孔。”兇人忽然開口,聲音尖細柔和,“不知怎么稱呼?”
這個聲音…嗯,也正常,戲腔都是這樣的。
“小枝。”小枝鎮定道,“我是接替解子真師姐,奉命來駐守鎮北關的。清明過后就走。”
“這樣啊…”兇人微微欠身,施禮道,“那您暫住期間,有什么事都可以同咱家吩咐。”
小枝一頭霧水地走了,從始至終沒搞清楚這人是干嘛的。
到傍晚,有幾個小廝送來青團,她隨口一問才知道,那個“兇人”是禁宮派來的特殊人員。
“那是韓恕大人…他家族世世代代保衛皇族血脈,深得先帝信任。不過奉明帝…凡事親力親為,用不上他,所以就把韓恕大人派來鎮北關了。”
這話說得委婉。
其實意思就是,韓家有開國元勛,幾朝元老。但奉明帝不喜韓恕左右宮闈,就把他趕來前線了。
“他長得還挺好的。”小枝隨口夸道。
“咳…”小廝清了清嗓子,“韓恕大人去過勢…身子有些不同…您還是悠著點吧…”
還去過世?
“難怪這么兇,原來是走過鬼門關的人。”
小廝滿頭大汗地走了。
“等等,我不吃青團,你帶走啊!”
小廝跑得比飛還快。
小枝只能揣著青團,出門遛彎。
她出了鎮北關,開始往極北走。妖魔退得很徹底,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又換巢窟了。但是盤古之臍被謝迢斬斷,他們應該沒那么容易撤干凈才是。
“誰?”小枝猛然回頭。
北方呼嘯,空無一人。
小枝抬手丟了一個青團:“出來!”
風繼續吹,依舊空無一人。
小枝噼里啪啦丟了一堆青團,黑暗中終于有人現身。
“驚擾您了,實在抱歉。”韓恕的身影一點點浮現,“咱家見您深夜外出,有些擔心,所以特地跟來…”
小枝悄悄端詳了他一會兒。
他一手藏形匿跡,與隱圣兄妹倒是像得很,只不過少了分圣意,多了分兇氣,也說不上誰強誰弱。
而且,此人修為她看不透,得交個手再說。
“你若是擔心,可以光明正大地跟著,偷偷摸摸尾隨我是什么意思?”小枝隨便找了個理由,直接飛出一式行璽。
韓恕身形閃逝,隨風消失。
小枝感覺劍光刺中了什么,定睛一看,是剛剛自己扔的青團。
這一手替身之術著實漂亮,而且沒有暴露修為。
小枝不由認真起來。
她抬手系上眼飾,腕上捆仙鎖叮當作響。定無觀就像獵鷹般鎖住了黑暗中的人影。
“合式,行璽!”
這次,對方總算避無可避。
“鏘——”
只聽一聲脆響,韓恕抬手接住劍勢。
‘空手入白刃?’小枝心下微驚。
誰敢這么不尊重喇叭花!?
待韓恕張開手,小枝才看見他十指關節上都鑲嵌著銅環。這銅環牢牢固定在骨節上,連同雙手一起煉制成法寶,是強大又殘忍的刺殺利器。
“讓您誤會了,還請您恕罪。”韓恕垂下眼,攏手入袖。他藏起的指節有血涌出,很快被銅環吞噬殆盡,外面什么也看不出。
其實,他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對方直覺恐怖,什么法術都沒用,就看出有人跟蹤。甚至只用一個青團,就能把他藏匿的身形打出來。
而且也不知她修行了什么功法,閉眼后反而更加敏銳。干脆利落的一劍,直接逼得他交了替身術。
最可怕的是什么?
她還縛著謝迢仙尊的捆仙鎖。
即便是被束縛著,也有如此強大的戰斗和應變能力,實在讓人驚嘆不已。
小枝收劍歸鞘,冷哼一聲。
“請您恕罪。”韓恕姿態放低不少,“我是見近日妖魔退軍有異,所以有些草木皆兵。您畢竟是城中唯一的生面孔…”
他后面的話,小枝都沒聽。
她直接問:“你也覺得妖魔退軍有異?”
韓恕點點頭。
“回城再談。”
沿途,他同小枝說明了退軍前后發生的事情。
在妖魔退軍之前,人族與妖魔,各有勝負。解子真、虞屏錦輪流鎮守關隘,至于九天十秀,因為前些日子被暗殺了許多,所以沒有人敢冒頭。
不過魔主種魔無數,很快又培養出新的九天十秀,補齊原來的位置。
所以近期,人族與妖魔是各有輸贏的。
“妖魔在這個時候退軍,我覺得很不合理。”韓恕將自己的想法道來,“即便是不占優勢,也應該讓新晉的九天十秀盡快適應戰場。更別提他們并不不占優勢的…”
“神山怎么說?”
“說謝迢仙尊自有安排。”
小枝點點頭:“那就不要多追問了。”
小枝大概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上次,謝迢來神山,初亭將“不周有人通敵”的消息上報給他。
接下來,他若想保虞屏錦,就必須交個假間諜,或者找個真間諜出來。
按照初亭的性子,肯定花大力氣把整個不周山都清查了一遍。
魔主暗藏的好些棋子都揪出來了,他也不清楚侍劍人的具體想法,只能按最壞的情況猜測——那就是,神山準備大舉反攻。
魔主是個謹慎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會選擇避戰一段時間。
正好,接下來又趕上清明慶典。諸多先圣、侍劍人魂返神山,妖魔及時退走,還可以避其鋒芒。
小枝看看韓恕,沒想到城中這么多將領,居然是他最為人族考慮。
“韓大人不要擔心。”小枝客套的說,“這點小事,都在神山掌控之內。”
韓恕似乎沒有安心多少。
他將小枝送回府上,臨走前,猶豫道:“請問…咱家以前可曾見過您?”
小枝微妙地緊張起來。
“可能是在禁宮見過吧,我之前奉命保衛圣王,在宮中待過一段時間。”
韓恕恍然,彬彬有禮地道別。
他走之后,小枝迅速換上傀儡化身,去夜島問隱圣姐弟。
“你們認不認識一個姓韓的人?他所用的隱匿之術與你們頗像,我總覺得有什么關聯。”
聶蕪歌與聶無戈對視一眼。
“城主,你說的是…韓恕?”
小枝驚訝:“對!”
“他是父親的朋友。”聶蕪歌不像平時那般開朗,神情有點低郁。
聶無戈接著她的話道:“也是詩圣的朋友!當初,詩圣就是通過他,找到我父親,然后…”
聶蕪歌清了清嗓子。
她道:“我父親答應過詩圣,如果有一名海國女子來求助,必須幫她一次。但是直到父親死去,那名女子都沒有出現。后來五月衣輾轉找到我們…”
聶無戈說:“我們也是想到父親遺命,才幫她暗殺圣王的。”
這個韓恕,有點像中間人。
也許當年那場夜宴,除了年幼的奉明帝,意氣紛發的詩圣,還有另一個看見了城主無懷。
“還有就是…”聶無戈似乎還想說什么。
聶蕪歌瞬間截過他話頭:“城主,你要不然去問問詩圣吧。我們都是小輩,不清楚這些舊事。你問他會好些。”
小枝覺得也對。
她感覺隱圣有事瞞著她,但應該不是惡意,所以沒多追問。
誰還沒有幾個小秘密呢?
等她走后,聶無戈才漸有怒容:“姐,你應該告訴城主的,那是咱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