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把裙擺一撕,跑得飛快。
她心道,追是肯定要追的,追到了還要威懾,不然什么貓貓狗狗都敢來窺伺她的家產了。
定無觀牢牢鎖住那個黑影,一路飛逝,最后消失在某個內門弟子院落中。
小枝一看,這內門弟子竟然是禮寶。
禮寶是寶寶的師兄,也是小枝入夢種道標的人。她正是通過禮寶找到華胥之夢的。
這位師兄她很了解,老實本分,不是會放冷箭的人。
就在小枝疑惑之際,黑影破窗而入,禁制碎裂。窗前燈下,竟然躺著個和禮寶一模一樣的皮影人。
黑影在火光下扭曲,漸漸與皮影人融為一體。它化作禮寶的樣子站起來,一雙大得嚇人的空洞眼睛,緩慢地轉動,最后鎖在小枝臉上。
小枝瞳孔微縮,渾身被寒氣浸透。
這種皮影人,與魔主用來煉妖的皮影人,氣息十分相似。但它看起來更僵硬,手足關節的轉動,完全不像人類。
“別動!”小枝驚過之后,立即一聲大喝,“給我站住!”
其實她剛說了個“別”字,皮影人就化作黑色遁光飛走了。它朝院墻之外走,似乎要離開多寶堂,小枝連忙跟上。
皮影人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不會把她甩脫,也不會讓她接近。
小枝心下起疑,當機立斷,一式“行璽”飛出。皮影人被截住,身子一側,輕松躲過劍光。它只有薄薄的一片,所以小枝打斗時,不能和平常一樣預判。
“離式,攝政!”
行璽之后,再接攝政。元嬰期劍氣爆發得比之前兇猛數倍,滔天劍意摧枯拉朽般倒向皮影人,不論它怎么躲閃都無路可走。
它停住不動,忽然身子一扭,鉆入地下,還留了半邊腦袋在外面。
小枝劍光回手,看也沒看,凝神并指,清喝一聲。
“離式,世主身!”
方才“攝政”放出的萬道劍光,轉眼回到她的身上。她瞳中鋒芒銳利,眼底金光乍泄。
“合式,世主身!”
圣王者,世主之身。通神明,斷吉兇,決憂疑,辯陰陽,查變化之元機!
周圍一切,在她眼中毫無遮攔。
只見皮影人鉆出的那道口子,入地下后瞬間擴大,變成寬廣的地宮,幾乎覆蓋了整個多寶堂的范圍。
而皮影人身上,則牽出一條黑線,順著腸道般回轉的地下通道,一路疾馳,眨眼就到了…到了楚臣所在的地方!
小枝面色微變,立即調轉方向飛回,身影幾乎與劍光融為一體。
背后皮影人歪歪腦袋,嘴巴一咧,幾根細不可見的黑線筆直飛出,與劍光一般銳利,瞬間就刺穿了她的肩胛骨。
這個位置…
小枝是傀儡之身,感覺不到痛苦。但是皮影人傷她的位置,卻讓她戰栗不已。
她慢慢回過頭,咬牙道:“無邪天?”
上次杜忘川遭遇笑面男子,幾乎傷在同樣的地方。
小枝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大部分人對敵,都是沖著要害去的。而使鐮刀的男子,卻沒一招傷人要害。他看起來就跟戲耍耗子似的,喜歡玩弄對手。
而他已經被小枝梟首,所以面前的應該是他的同伴,鬼面童子無邪天。
“哦?”皮影人歪頭笑了笑,“怎么知道是我的?你明明才元嬰期,應該看不透才是…”
小枝握住自己肩上的黑線,骨節分明,耳邊蟲鳴越來越尖銳。
“真是個小可憐。”皮影人一點點,將黑線繃緊,小枝被他從空中拉到地上,然后足尖蹭出劃痕。
嗡嗡嗡。
“世主身”之下,所有感官都被提升到了極致。不知為何,唯有春蟲鳴叫如此刺耳。
小枝手上微微用力,骨骼噼里啪啦作響,心口安放的銀鎖涼得驚人,從中延伸出來的石樹枝條,更是如履深空,沒有一絲溫度。
她和皮影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收短。因為她的身軀,突然變得極為高大,鋼筋鐵骨讓地面都沉沉的一陷。
鐵傀儡雙手一揚,將旁邊的一座庫房,連房子帶禁制,全部拔起,猛地蓋在了皮影人的出口之上。
然后大鐵人百步作一步,跨過重重宮殿樓閣,轉眼就回到了楚臣的院子里。
這里已經被黑云覆蓋。
從皮影人身上延伸出的黑線,是朝著院子方向來的。
這顯然是調虎離山之計,皮影人先引開小枝,然后無邪天趁機對楚臣下手。
“楚臣!”小枝在黑云之外叫了一聲,無人回應。
周圍無人來援,多寶堂弟子都被突然出現的地下洞窟引開。有些人即便發現楚臣被暗算,也并不愿意來救。
小枝又急又氣,躍入層云之中,落地便是一聲大喝:“楚臣!我來救你啦!你在哪里!”
她腳下傳出微弱的聲音。
“麻煩挪一挪…”
楚臣只剩半口氣了。
小枝走后,院里突然開了個洞,洞中冒出個鬼面童子。童子一陣嘻嘻嘻狂笑,然后二話不說,就對他出手了。
他用符箓抵擋得好好的,結果禍從天降,被外面進來的小枝踩了個正著。
小枝趕緊抬起一只腳。
“呃…”楚臣只剩吐氣聲了。
小枝趕緊抬起另一只腳。
楚臣終于脫離苦海。
楚臣活動活動筋骨,正要跟小枝理論。這時候卻發現,院子里的鬼面童子不見了。
“我的碑呢!?”
與此同時,小枝也發現一件東西不見了。
“什么你的碑…”楚臣視線一挪,“地上的洞呢!?”
小枝翻個墻,也就一眨眼不到的功夫,面前的童子、石碑,還有地洞,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院中一片靜謐,繁星點點,跟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
“你要是沒踩著我,我早就把那個襲擊者給困住了!!”楚臣怒道,“你就這么想我死嗎?現在是一致對外的時候好不好?哎算了,不跟你說了,脖子疼。”
小枝自知理虧,沒跟他多辯。
她回顧了一下今晚發生的事。
皮影人寄身在禮寶身上,多半是魔主種魔的功勞。鬼面童子為“無邪天”,也是魔主座下九天十秀之一。
應該是魔主通過禮寶,得到了石碑消息,鬼面童子再奉命前來奪碑。因為他今夜并未戀戰,目標多半不是小枝或者楚臣。
這么說,魔主可能已經知道轉生者之事。
鬼面童子經歷的結局很特殊,比忘川知道得要多些,這樣一來就是魔主占優勢。
“要在神山之間平衡一下才好…”小枝思索道。
兩方皆敵,不能讓一方產生優勢,否則這方就會騰出手對付她。她也許該向神山透露一點消息,然后借神山的力量,制約魔主這邊的轉生者。
該怎么透露,這又是個問題。
在遭受魔道襲擊之后,小枝和楚臣安分了幾天。
善財長老聽聞石碑失竊,又送來不少天才地寶,安慰小枝這顆受傷的心。
內門其他弟子,都覺得這次突襲是家產大戰的前奏。有人針對楚臣,就有人針對其他繼承人,與其等著被暗殺,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懷著這樣的想法,近日內門弟子廝殺極為激烈。很多人不擇手段,甚至與外援達成些出賣家族的協議,只為干掉對手。
楚臣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這是他最害怕的情況。內門弟子本來就少,培養一個甚至要幾百年,哪里經得起這么耗?若是因內斗分裂斷代,小枝那句“三代必亡”,恐怕要一語成讖了。
“這么下去不行。”
在第十日,也就是楚弼洲約定好,如果他沒回來,所有內門弟子都能成為繼承人的那天。
楚臣拍桌而起。
“這樣下去,我楚家萬年家業就要被毀了。”他恨恨地咬牙,“老爺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你就把多寶堂奪下來唄。放在哪里,都不如放在自己手心里安全。”小枝蠱惑道。
楚臣瞥她一眼。
他不想繼承多寶堂,只想設法阻止爭斗。
小枝見他不答,哼了一聲就走了。楚臣氣悶,也不想管她。
晌午時分,善財長老急匆匆地跑來院子里,臉上早沒有了從容淡定。
她滿頭大汗地說:“少爺,你怎么還不去啊!財寶大殿都鬧翻了啊!”
“你在說什么?”楚臣一頭霧水。
善財擦了把汗:“城主為你擺擂戰群英,放話說,你今天要把所有內門弟子打趴下,然后繼承多寶堂堂主之位!”
楚臣還是低估了小枝。
他怒火沖天地趕到財寶大殿,卻發現這里的怒火被他的還熾烈,簡直像火山噴發似的,要把他給淹沒了。
“楚臣雖然才華橫溢,但也不能不把我們放在眼里吧!”
“還說什么讓我們站著進來、跪著出去,我倒要看看,今天是誰跪著出去!”
“他人在哪兒?我定讓他生不如死!”
“這么久還不來,是不是放了狠話就怯戰了?”
小枝站在財寶大殿上,殿中被她擺了個擂臺。
她跳上擂臺,溫溫軟軟地安撫所有人:“大家稍安勿躁,楚臣并非不來!只是他覺得,撂倒各位用不了半柱香時間,沒必要來這么快…”
楚臣被氣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腦子一熱,就想先上擂臺把小枝撕了。
但是他剛走上去,小枝眼前一亮,立即喊了聲:“你們看他這不是來了嗎!”
然后刷一下消失。
臺下等候已久的人沖了上來,各種法訣、刀兵亂飛。好在,這些人嚴格來說數量不多,只是看著亂而已。倒是下方觀望的人,看起來更棘手。
小枝看楚臣在一片混亂中對敵,給他加油吶喊。
楚臣每次聽見她的聲音,下手都要重上幾分。
臺上這些人中,有很多不是多寶堂弟子,而是被他們請來的外援。這種人十之八九是奔著家產來的,楚臣下手也沒有顧忌,能廢一個是一個。
他是蜀山候選人中的佼佼者,遠非一般門派精英所能比的。再加上來之前,杜忘川準備充分,給他們塞了大量威力強大的符箓,所以楚臣以一敵多,竟然還隱隱占優。
他好不容易把臺上最后一個人丟下去,滿臉陰森地看向小枝,卻發現她好像在看別處。
楚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是另一群觀望的弟子而已。
“都說了,你們打不過楚臣的。服氣沒?”小枝突然道。
“你!”楚臣沒來得及說更多。
臺下又上來幾個人,都是符修,躲過楚臣甩出的符箓后,直接奔著他殺去。距離一近,楚臣便感覺到讓人脊背發涼的殺意。
這些人,不是奔著贏,而是奔著殺人來的。
楚臣神色一凝,雙手抬起。對方一見符箓樣子,立即找好應對之法。可楚臣只是一聲冷笑,指尖微動,符箓交錯飛出,直接將他們震落。
這幾人對視一眼,還想再爬上來,卻被幾道劍光扎穿手背,釘在擂臺旁邊。
“好了,都已經輸了,就別不撓不休。”小枝平靜道。
楚臣見她對這幾人態度不同,不由也上了心。很快,又來幾波對手,其中不少試圖對他下殺手的,他極力應對,把這群人統統丟下擂臺。
他們一下去,小枝就把他們釘住。很快她就釘了一排人,看起來整整齊齊,就跟案板上的魚似的。
可楚臣這邊消耗也不少,很快就不能以一敵多了,剩下有三五個人,看起來特別棘手。
這幾人一起上來時,小枝突然道:“要不然你認輸算了。”
楚臣一下腦熱,忘了自己來時是想先揍死她的,凜然道:“多寶堂哪容得這些外人覬覦,我今天就是死在臺上,也不會認輸的!”
小枝:“你長大了啊,臣兒。”
楚臣一愣,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是在學楚老爺子說話,頓時心里更氣,一腔怒火都噴在剛上來的幾人身上,將他們震退好幾步。
這幾人調整很快,迅速從虛空拔出佩劍,結了個劍陣。
楚臣一看劍陣,心知不好,這準備可比他還充分。
他咬咬牙,站在臺上。萬道劍光凝結,雨點般的從空中飛濺。他的手臂、雙腿、臉上都被劃出印子,血流出來,傷口不愈合,劍刃竟然是淬毒的。
楚臣服了粒蘇兼的萬用解藥,含糊不清地對小枝吼:“你還不幫忙!”
看這架勢,他再沒幫手,就要死在擂臺上了!
若上升到“生死”問題,楚臣對小枝還挺放心的。前幾夜鬼面童子出現,她也是第一個趕回,拔劍擋在他面前。
但這次,小枝居然沒出手。
反而是個有點陌生的人,突然冒出來說:“楚兄莫慌,我這就來幫你了!”
他爬上擂臺,楚臣一看,這不是被他揍了一頓的程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