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三月十三,離著四月初八浴佛節沒多少日子了。小暖進京前,度通還跟她商量著要大辦浴佛節法事賺一波香火錢,現在他不在南山坳忙著布置造勢,卻到京城來了。
現在鎮清寺就只剩智真和圓通了,想著就讓人擔心。待到近前,小暖剛挑起車簾,侯在路邊的度通馬上雙掌合十,行禮問好,“郡主安好,小僧應師祖之命,回京辦事。能與郡主在此偶遇,幸甚,幸甚。”
他的師祖是永福寺的主持慧清,這么說,慧清長達數月的閉關參禪結束了對他能活著出來,小暖表示十分地驚訝,“你師父和師弟還好?你來京中,廟里剩下他們兩個能成?”
度通見小暖擔心師父和師弟,十分歡喜,“多謝郡主垂詢,師父和師弟安好。小僧前幾天從濟縣招了三個有緣人剃度,這其中有兩個是天香樓的廚子,師傅和師弟吃的不比之前差,我師弟的小臉兒又圓回來了。”
天香樓是濟縣最好的酒樓,廚子的手藝自不用多說。但天香樓真正的主子三爺,天香樓的廚子當然是三爺的人,他們入鎮清寺為的是就近見識智真師徒,甚至…
剩下的那個,怕也是有來頭的。
想著圓通的處境,小暖心中也不好受,不過她還是強撐著笑,道,“如此甚好。”
度通跟小暖商量著,“不知這幾日后郡主這里是否有車回南山坳?若是有,小僧想見過師祖后,搭您的車盡快回去,搭您的車,更為安穩。”
綾羅霓裳運送貨物的車船,都是有鏢師護送的。小暖轉頭看綠蝶,見綠蝶點頭,她才道,“三月十六有車,度通可要帶東西回去,我給你空出兩輛馬車來?”
度通露出兩個雪白的松鼠牙,“那小僧就收拾些有用的東西帶回去,多謝郡主。”
待度通走了,小暖靠在車內的長榻上,又郁悶地想回城去收拾程無介家的鋪子!
三月十六正巧是清明節,掃墓踏青的正日子。
這一日,剛主持完殿試的建隆帝,帶著他的兒子們和柴氏子孫去陵墓祭祀、拜陵;城里人攜帶家眷出郊,掃墳踏青;剛考完的舉子們如脫籠之鳥,成群結隊地出城散心。在這絡繹不絕的行人中,肩扛手提的度通顯得格外扎眼。
許是幾個包袱太有分量了,度通走進第四莊時,每一步都帶著沉重。
送貨回濟縣的馬隊已經開始裝車了,車隊管事早就接了郡主的吩咐,見度通來了連忙上前接了他手里的東西,客氣道,“您一路辛苦了,進屋吃杯茶吧?”
度通笑容可掬地道,“小僧去跟郡主道聲謝便出來,不耽誤大伙的行程。”
那是最好不過了,管事連忙引著度通到了莊子內的主院門口,交由綠蝶帶他進去向小暖辭行。
小暖一早便讓娘親帶著妹妹出門踏青,她留在家里等度通來。
度通進屋后,抬眼見小暖身邊只有她的心腹綠蝶和大黃,便跪下以頭觸地,“郡主,小僧的師父讓小僧進京,見了您后,跟您說幾句話。”
果然讓她猜中了。小暖平靜地抬手,“度通,起來說話。”
度通沒有起身,頭也不肯抬起,“師父說,我師弟圓通不足月時便被人扔在廟門口,師府把他帶進佛門,由我和師父親手把他養大。師父教他分辨了善與惡,明白了舍與得。圓通是出家人,他性善無爭,以慈悲為懷,以扶弱濟世為念,無論以后風云如何變幻,圓通都不會墜入魔道,為禍世間。若到了那一天,我師父希望郡主能在不會危及您和家人的情況下,放圓通一條生路。”
小暖聽得眼圈發紅,心情沉重,智真大師雖被困在寺中,但也看清了局勢,所以才派了度通進京。不危及家人這個尺度,實難把握。
度通見小暖沉默,便接著道,“郡主,小僧跟在師父身邊十九年,從未見他求過人,請您務必念在我師父對師弟的一份心上,別怪罪他。”
“其實依著小僧,是不該給您帶這話,讓您為難的。跟生長在佛門的師傅和師弟不同,小僧的家鄉六歲遭災,小僧八歲成了孤兒沿街行乞,看盡這人間丑惡,受盡了人情冷漠。十五歲那年,小僧為了搶一塊剩餅子被人打了一頓后就起不來了,得幸在快病死時被師父撿回去,否則小僧的骨頭早就被野狗…不對,野狼嚼干凈了。”
見小暖身邊的大黃豎起了狗耳朵,堵頭連忙改了口,“您帶著家人從苦日子里熬過來,其中的不易不比小僧少。何況您現在還入了道門,莫說佛道不兩立,就是沒有這層關系,為了您一大家子人的安危,再考慮著晟王這層關系,您也不該插手我們的事。小僧若是處在您的位置上,連為難都不會就直接回絕。畢竟不能為了我師弟一個,就連累您身邊這么多人。”
“但是我師父說,圓通唯一的生機在您這里,所以讓小僧跑這一趟。為我那才十一歲,連雞都沒殺過的師弟,搏這一線的生機。”度通又磕了三個響頭,“郡主莫為難,小僧告辭了。”
說完,度通站起來就往外走。
兩面話都讓他說了呢,小暖長嘆一聲,“你回去告訴你師父,小暖會盡力而為,不過…”
度通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給小暖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道,“您別怪度通話多,度通除了這張嘴,一點本事也沒有。不管將來怎么樣,今天有郡主這句話,我師徒就感激您一輩子。”
度通總說他師父待圓通多好,又有多不忍心,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為了他師父和圓通,度通忙里忙外,總沖在最前頭。因為他以前是孤兒,被智真救回寺中得以活命、有了親人,所以他感恩、珍惜,與他們相依為命,為他們不辭辛勞、不求回報。
他這個樣子,像極了自己。小暖想著若是她處在度通的位置上,怕也會來這里低聲下氣地求人,為自己的親人搏這一線生機。
圓通的生機,不是該在柴嚴亭那里么,怎么會落到自己身上呢?小暖覺得肩膀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