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潛拿著衣衫去隔壁。
念心待他一走,悄悄舒了一口氣。
她抱著菜簍子走到程曦身邊坐下,一面分揀著菜葉,一面道:
“想不到容少爺瞧著斯斯文文像個貴公子,不但會干粗活,還會捕獵。”
他們第一次見到穿著錦袍劈柴的容潛時,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程曦“嗤”得一笑:
“誰讓他有個好師父。”說罷轉頭看秦肖。
只見秦肖將一把牛皮鞘匕首綁在小腿外側,自院中墻上取下短箭囊別在腰間,此時正歪著腦袋調十字弩的準頭。
她便朝秦肖說道:
“你自小跟著你爹練拳腳,今日捕獵可不許被他比下去!”
秦肖聞言抬起頭,咧嘴一笑,道:
“您就瞧好吧!保證不給老太爺丟臉!”
程曦又轉頭問念心:
“錦心何時回來?”
念心想了想:
“秦肖前日送她下山,若今日不到,想必定叔明日也該送她來了。”
天氣漸漸變暖,錦心下山去收拾眾人入春的衣衫,并帶一些薄的被褥上山來。
程曦另列了一張書單,讓錦心將莊子上的幾冊書卷一并帶來。
她們這頭說著話,那邊秦肖已收拾妥當準備去隔壁找容潛。
程曦想了想,起身走到院子的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將手沖洗一番,拿帕子擦干后隨秦肖一道出門。
他們在門外遇見容潛。
他已換上素青色細麻布衫,袖口和褲腳均用布條收口扎起來,腰間束帶,看上去更顯修長。
與秦肖不同的是,容潛在左右腿邊各綁一把匕首,身后背了囊三羽長箭,手中提著一張五尺紫衫木長弓。
秦肖見了面上不禁露出驚訝之色:
“你用如此大弓?”
程曦聽了便朝容潛手中那張弓望去,見弓身光滑泛亮,豎起來幾乎與自己一般高。
看秦肖的反應,似乎這么大的弓很不好用?
程曦暗自猜測。
容潛目光掃過秦肖帶的十字弩,朝他點點頭:
“走罷。”抬腳就要離開。
程曦忙出聲喊住他:
“等等!”
容潛回過身,垂下眸子靜靜看著她。
程曦站得端莊秀雅,面上掛著淺笑:
“你今日不在,我能不能去你房…呃、書房找幾本書?”
容潛目光下移,落在程曦乖巧交疊于身前的小手上。
纖細白嫩的指尖被桑果汁染成了暗紫紅,很是顯眼。
程曦低頭看了一眼,忙將雙手攤開伸到容潛面前,露出細嫩無暇的手心:
“你放心,只是洗不掉罷了,并不染顏色。”
秦肖捂臉。
容潛看著她,片刻后點頭:
“可以。”
程曦便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目送容潛與秦肖離去,一轉身便跑進自己院子喊念心來幫忙。念心洗了手,不明所以地跟著程曦去了容潛的房間。
與前陣子程曦天天來時不同,如今房間更加整潔一些,先前被程曦亂七八糟堆疊在桌案上的書卷,如今也整整齊齊放回了架子上。
程曦跑到書架前,大致瞄了幾眼,便將成堆成摞的書卷一股腦搬了下來。
她朝念心招手:
“來,都搬回去!”
念心瞠目:
“小、小姐,這許多書…您看得完嗎?不如少拿一些,看完了再來借便是。”總好過將書架一次給搬空,就好像遭了賊一樣。
程曦挑著眉睨她,念心任命的上前搬書。
兩人力氣小,來來回回跑了七八趟才將程曦翻找出來的書盡數搬去東院。
程曦看著空蕩蕩的書架,滿意地舒了口氣。
這一架子書講得是歷朝軍制改革、領土變化、地方記事…等等,都是她從不曾讀過的,也不曾在程欽的書房里見過。
便是為了這些書,程曦也不肯下山去。
她想,依著容潛那個疏人千里的性子,應該不會來跟自己計較。
若是跟道真再打個招呼,就更穩妥了。
程曦心情愉悅地去了后院。
程欽一早去了溫湯池泡腿,此時套了件寬松的褐色福紋織錦褶,露出茶色綢褲,正躺在后院竹榻上。
道真坐在一旁,將捶打碾碎后軟細如棉的艾絨用紙卷起,靠近泥爐引燃,繼而沿著程欽腰腹的關元、氣海、神闕穴灸治。
程曦朝他們走過去,靠近后,聽見道真正與程欽閑聊著:
“…與晏行游歷至那,盤桓了三月有余。安順、普定、普安、平越四處軍民府倒也罷了,宣慰使自家掌兵,若是起亂或夷蠻來犯,倒也能第一時便調用軍隊。可都勻府、思南府、鎮遠府幾處,文不掌兵、武不掌權,調動軍令往撫臺衙門報,便是三百里加急也往往一來一回耗上月余。”
程曦腳下一頓。
道真說的是貴州,她知道那邊西南邊境較亂,不但有匪患,還有外族夷蠻時常發生沖突。
只見程欽皺起眉:
“巡撫衙門和總兵府衙都在貴陽府,三百里加急不過兩三日的事,何以耗上月余?”
道真讓程欽翻個身,又將艾條沿著他命門、腰陽關、腎俞幾處灸治,一面緩緩道:
“貴陽府近,可京城遠啊。”
程曦安安靜靜走到他們身邊,幫著卷艾條,一面聽道真繼續說道:
“前年因林地征耕之事起了沖突,苗族幾個部族發起動亂,都勻府報了平越衛請求出兵鎮壓,然而軍令卻要巡撫衙門出,交由總兵府下令。”他說到這,緩緩笑道,“這幾年朝廷是個什么景況,你比我清楚。貴州巡撫想按下林地征耕之事,讓就近的軍民府土官派兵,總兵不干,卻奈何無軍令。兩邊僵不住,便各自往京中報,這一來一回的,可不就要月余?”
程欽趴在竹榻上沒作聲,程曦看不見他是個什么表情。
朝中黨勢紛爭禍害到了千里外的百姓,她猜祖父心中必定不痛快。
林地征耕的事她聽程欽說過,朝廷改了新的稅制后,許多土地貧瘠的地方由于層層盤剝,繳納不出足額錢銀,地方上便想出了這個法子以擴大耕地收成。
像貴州這般,男丁被大量征去參軍,耕作勞力本就不足,如今欺上瞞下地擴大耕地…
程曦沉默下來。
道真他為何要與祖父說這些?
…他當真是個避世清修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