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春河破冰后,冬雪徹底消融了,沉沉整個冬季的黑土開始冒出點點零星的翠綠。
田農脫掉厚重的棉衣,扛上犁頭牽著耕牛,悠閑行在田間小路上。
遠處響起幾聲蛙叫,繼而有稚氣少嫩的驚呼傳來。田農瞇著眼望去,見是兩個十多歲的小少年,正撅著屁股趴在田里,四只手拱了個圓弧按在土上。
田農呵呵笑。
四只手慢慢打開一條縫,一道黑色的小影子猛地竄出來,幾下子就蹦的沒了影蹤。
湊在一起的兩顆腦袋同時抬起來,“砰”地撞在了一塊。
“哎喲!”
田農慢悠悠路過,遙遙地朝那兩個正揉腦袋的孩子喊道:
“誒!現在田里的蛙喲,瘦得很!沒抓頭!”
一個小少年聞聲,回過頭來望著他秀眉如畫,眸若星辰,水潤殷紅的菱唇彎起小小的弧度。
“噢!知道啦大叔!”
清脆甜嫩的嗓子,是個女孩兒。
田農呵呵笑,又扯著嗓子道:
“兩個娃娃快走,那是黃老六的地兒,他婆娘兇的狠!”
另一個少年也抬起頭,圓溜溜地眼睛眨了眨,小巧的鼻子一皺,嘻嘻笑著喊問:
“你怎么知道他婆娘兇?大叔你讓她兇過嘛!”
也是個女孩兒。
田農笑著啐了一口,擺擺手走了,嘴里哼起不知名的山歌謠:
“郎在高山薅粟苗,
姐在家中把火燒,
磨子推,籮篩搖,
冷水調,豬油包…”
那眉目精致如畫的少女笑嘻嘻地望著田農離開的背影,搖頭晃腦地跟著那調調一起哼。
大圓眼睛的少女很是嫌棄,瞅著她嘀咕:
“嘖嘖,少爺,要是青岫姐姐在這兒呀,準得把臉氣黑了!”
那被稱之為小姐的少女回過頭,瞪著她:
“再吵吵,本少爺下次就帶錦心出來玩兒!”
正是十三歲的程曦與十五歲的念心。
“您倒是想,可也得錦心有空啊!”念心笑嘻嘻地站起身,一把將程曦拉起來,“青岫姐姐去了鄂州祖宅,莊子上一堆的事兒都得她去管,她哪有功夫陪您來捉田蛙?”
程曦拍掉褲膝上的土,哼了一聲。
錦心是誰,那可是連整座后宮都掌得滴水不漏的人物,區區一個莊子算什么?
程曦伸手將泥擦在衣擺上:
“走,去瞧瞧秦肖的魚抓上來沒?”
念心也有樣學樣地將手上的泥擦在衣擺上,主仆二人背著手、搖頭晃腦地哼著小調,去了河邊。
剛開春的河,水流極小,淺淺的淌過河道,露出兩岸被水流沖刷得極為光滑圓潤的石子灘。
一個身形瘦長的少年正坐在石子灘上洗剝魚的內臟,手指被早春的河水凍得紅通通的。
他身旁有一個用石塊搭的地灶,地灶邊上碼著一堆木棍枝丫,有幾支枝丫上還冒著綠綠的新葉。
“秦肖!”
少年聽見聲音,回過頭來。
他見了程曦和念心,臉上露出爽朗一笑,濃眉大眼的很是陽光。
“少爺,馬上就能烤了!”
程曦拉著念心蹭蹭地跑過去,數著石子灘上的魚。
“…三、四、五,可以啊秦肖!這水還沒變暖呢,你都是從哪里挖出這些魚的?”程曦嘖嘖稱奇。
秦肖嘿嘿地笑。
念心便催他:
“你麻利點兒,不然等你烤完魚,天都黑了!”
秦肖將最后一條魚洗剝干凈后,站起身來十七歲的他個子極高,念心和程曦得仰起頭來才能和他說話。
秦肖將魚碼在地灶旁,堆好木枝,又自懷中取出一個火折子生火。
程曦和念心盤著腿在他面前席地坐下,兩人瞪大眼望著他串魚烤。
秦肖一面轉著木棍,一面問念心道:
“你不是陪少爺去摘果子嗎?”
念心面不改色地點頭。
秦肖瞥了一眼她二人全是泥手印的衣擺,很是無語。
程曦兩年前剛到鄂州時,秦肖簡直驚為天人他想,這世上居然有這么好看的女孩兒。長得就跟畫里走出來的一樣,雪白粉嫩,說話輕聲細語,走起路來邁著小步子,像個瓷娃娃一般。
他那時都不敢跟程曦大聲說話,生怕嗓子重一些,就把這位嬌嬌千金給震碎了。
可是老爺子程欽將程曦當小馬駒一樣放養,什么都由著她來。
兩年來,秦肖跟著程曦爬過樹、翻過墻,下水摸過魚,也逛了酒樓聽大戲,程曦還指使著自己將砸場子的混混給揍了…族中二老爺家的孫少爺都不像她這般野!
秦肖無奈地瞥了眼自家小姐。
嗯…膚色比起剛來時那種欺霜賽雪的白,如今更顯得紅潤健康一些。個子也竄高了不少,只是卻不大長肉。
至于言行舉止嘛…當著外人的面,還是很斯文的。
秦肖將烤好的魚遞給程曦:
“小心燙,這魚刺兒多,肉卻是很鮮嫩的。”
程曦盤著腿,斯斯文文地小口小口吃著魚,念心便吞了吞口水。
秦肖將另一串遞給念心:
“…你要是卡住了刺,可別怪魚,也別怪我。”
被念心狠狠瞪了一眼。
程曦便嘆息秦肖不會說話,同他爹秦震一樣是個楞木頭,總能把一番好意說成挑釁也可謂本事了。
程曦和念心津津有味地分食了五條魚,連條尾巴也沒給秦肖留下。
待到他們三人打道回府時,天邊已是布滿彩霞。
敞開的別院大門前停著一架馬車,有個短褐椎結的高大漢子正背對著他們收拾車架行李。
程曦與念心齊齊變色,轉著眼珠子就想偷偷開溜。
“定叔!”
秦肖見了,老遠便興奮地朝那人揮手喊,卻被一左一右重重地踩了兩腳。
那人聞聲轉過頭,五官深刻鮮明,神色透著一股不馴,正是當初由老爺子程欽帶回府里的程定。
他上下打量了程曦幾眼,抱手斜靠著車轅,笑道:
“小姐這是去體驗農桑了?”
程曦嘿嘿地笑,慢慢踱步過去:
“定叔,回來啦?”眼神卻往車上瞟。
程定似笑非笑地“嗯”了一聲,也往車上看去。
簾子被撩起,自車內下來一個面容清麗的女子,正是自鄂州祖宅回來的青岫。
她低頭笑著朝程曦福身后,抬起頭正要說話,卻在看清楚程曦那一身裝束后怔了怔。
程曦抓了抓腦袋上頂著的那團小圓髻,朝青岫嘿嘿一笑:
“青岫,你也回來拉…”
青岫的臉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