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岫扶起程曦,從頭至腳細細地查看了好幾回。
程曦安撫她道:
“滑了一跤,不妨事的。”
她扭頭朝男孩跑開的方向張望,卻發現剛才不曾留意他長什么模樣,只記得眼睛是極黑的。
王箏白著臉走到她身邊,也有些驚魂未定。
若是程曦出了什么事…她簡直無法想象,卻覺得此事不能怪年幼的程曦,是自己疏忽欠妥。
她拉著程曦的小手,輕聲道:
“咱們回去吧。”已經全無心思逗留。
程曦吐吐舌頭,有些自責。
她吩咐青岫不許將此事告訴母親,王箏聞言看了她一眼。
她們回了石庭禪院。
陳夫人一行正要告辭離去,眾人也都覺得乏了,便索性一道結伴下山去。
有小沙彌來引路,快要到后殿院門時,自廂房另一頭的道上迎面走來幾人。
眾人望去,見是幾個丫鬟婆子簇著一位夫人緩步而來。
那些丫鬟婆子們衣飾鮮明,屏氣斂神,行步有序。
那位夫人瞧著約天命之年,烏黑的發絲干干凈凈盤成圓髻,簪了支翠玉簪。通身上下僅帶了對墨翠的明月珰,不見更多首飾,極為低調的裝扮。
卻端的氣度非凡,頗有威儀。
程曦瞧著一愣。
這夫人自帶氣場三丈三啊,京中有這么一號人物嗎?
她仔細想了一遍,毫無印象。
王氏等人也略略側目,放緩了腳步。
雙方錯身而過,互相頷首。
程曦悄悄抬眼,正好瞧見道流光一閃而過——那對明月珰在日光下,似有一抹微翠在其中流轉。
流晶玉!
程曦很是驚訝。
這是極為罕見稀有的名貴玉石,因在光亮下似有翠綠在玉石中流動而得名。
當年宮中也有兩件流晶玉做的首飾,一件是太后的鐲子,另一件是蘇皇后的鳳釵。
因為稀有,故而蘇皇后極喜愛那只釵,逢宮宴盛典都會帶上,讓程曦印象深刻。
這位夫人卻有一對流晶玉做的耳珰!
程曦忍不住又扭頭望去,小手被王氏輕輕扯了下。
她忙回過頭,腦海里卻冒出了山下那輛馬車。
她不禁皺起了眉。
過了幾日,王家與沈家便啟程回山西。
出發的那日,王氏帶了程曦去城外送行。
長輩們在驛亭里說話,沈家三姊妹在馬車里中沒出來,程曦便與王箏坐在轅座上聊天。
王箏拉著程曦,流露出一絲不舍。
她囑咐程曦有機會定要去太原玩,屆時她陪著程曦去各處走走。程曦笑嘻嘻地應下,心中卻想大概是沒機會了——王箏過幾年就要嫁到福建去。
程曦目光一轉,看到站在王三老爺車旁的王騫,忽然想起程時的囑咐,便朝他招招手。
王騫見了,朝她們走來。
程曦將程時的話轉道:
“…讓我記得轉告你,他教的那套拳法,你每日里可別忘了勤練。雖說打架是不成的,但用來強身卻頗有用。”
其實程時的原話還有一句“別成了那風吹就倒的酸書生”。
王騫點點頭,沒有說話。
等到車隊臨出發,在分別前王騫忽然悄悄同程曦說道:
“曦妹妹,時表哥那樣很厲害,我雖不如,但也會勤勉努力。”
程曦嚇了一大跳。
她看著王騫,深怕他這段日子跟程時混久了,野了性子——將來王家少個探花郎是小事,可若是“明學”一派少個傳人,那就真真造孽了!
“你可萬莫要學他胡鬧,好好讀書才是!”她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拽著他的袖子瞎編,“有文化學識的人多厲害啊,四哥說了,文人靠著一根筆桿子罵人打架治天下,比他那種靠蠻力的可強多了!”
王騫聞言一怔,問道:
“你也這么想?”
程曦忙不迭的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
王騫眼中一亮,那雙像張氏的鳳眸中光彩流轉。
他幾日的抑郁一掃而空,看著程曦抒懷一笑,道:
“我知道了。”
笑得程曦一怔,暗想這小子長得還挺好看,以后怕不得迷倒許多姑娘家。
不論怎樣,自己應該是將王騫扳回正途了吧?
程曦略感欣慰。
一個月后,老爺子程欽與老夫人葉氏將王氏請去樟鶴園,關起門來說了一陣話。
王氏回來后坐在窗前發了許久呆,又寫了一封信讓項善家的寄出去。
程曦有些擔憂。
好在到了晚飯時,王氏似乎便已想通。
過了幾日,程欽上書為次子程原培請封世子。
程曦毫不意外。
府里氣氛異樣了幾日,王氏泰然處之。
那些個略有見識的,便聯想到了大爺程原恩的仕途升遷——若是襲了爵,程原恩的仕途大概也就止步于四品了。
內院的丫鬟婆子們私底下卻仍有議論,各家院子間有人開始別苗頭,還有人便端著心思往君山居湊。
王氏冷眼旁觀,甄氏索性擺出副不管事的模樣,這才漸漸消停了下來。
到了八月里,三太太孟氏臨盆,痛了一日后生下一個男孩。
老爺子為第九個孫子取名曄,程曦便拉著程時一道去看程曄。
他們瞪著襁褓里又紅又皺的程曄,默然無語。
倒是程昕看著自己剛出生的胞弟,喜愛的不行,覺得這小娃兒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孩子。
到了十月,王氏為程曦聘請的女先生來了府里。
并不是前世那一位。
程曦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師禮,每日里,半天由女先生講學,半天便跑去外書房消磨。
王氏跟女先生打聽程曦課業,那女先生直夸程曦天資聰穎,是她平生所教之罕見。
王氏覺得這都是老爺子的功勞。
她就徹底不再管程曦往外書房跑的事,而是專心準備長子的婚事——程昭將于十一月底迎娶沈繯過門。
大爺程原恩也會提前回來。
大越地方文官每隔三年會有一次長達一個月的探親假,而今年又正值三年一回的大考。
程原恩會在十一月初請探親假回京參加長子的婚禮,而后直接留下來參加考核。
程曦想到父親就要歸家,有些惴惴又有些激動——她最后一次見到父親,還是上輩子寧王被廢的前夕。
這么一算,她已有數年不曾見過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