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順著王氏的目光望過去。
方才進屋時,她就用余光瞥見西邊一側四張高椅上坐著客人,應該便是沈二太太同沈氏姊妹。
只見沈二太太坐在老太太座下西首位上,穿了身寶藍團花紋杭綢褙子,細彎眉下一雙圓眼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臉頰上露出兩個酒窩來。
程曦乖乖走上前行禮,被沈二太太熱情地拉到身邊,摟著對葉老夫人和王氏笑道:
“哎喲,真真是個玉人兒,怎就生得這般剔透!我還當自家幾個姑娘都算是齊整的,如今和曦姐兒這一比,倒顯得粗陋了!”
程曦忙佯裝害羞地低下頭,暗自流汗。
據她所知,這次跟著二太太來的沈家三位小姐,只有一位是二太太名下的庶女,另外兩位都是沈家其他房頭的小姐。被她這么一夸一貶的,倒把另兩位小姐也帶進去了。
果然沈二太太話音剛落,程曦便感覺到一旁投來幾束打探的目光——女人對于這種誰容顏更甚的話題向來敏感,哪怕對方只是個孩子。
老太太卻笑不攏嘴,擺著手道:“哪里的話!我瞧著你家的姑娘到是個個端雅靈秀,若這般還道是粗陋,京城里只怕有一大堆的人家要愁嫁女兒咯!”
“不過是孩子年歲小,顯得白胖一些罷了。”王氏微笑著接口。
沈二太太便褪下手上的通白羊脂玉胎手鐲作為見禮:“…剛好與姐兒身上的玉環相配!”
程曦前世在宮里見慣了好東西,倒也不覺得如何,大大方方地收下道了謝。
王氏見了,不動聲色。
甄氏笑著飲茶,孟氏則挑了挑眉。
程曦又與沈家三位小姐相見。
沈家來的是二小姐沈綽、三小姐沈纖和四小姐沈紜,均是豆蔻年華。三人各自拿出荷包絡子帕子等針線作見禮,程曦高高興興地收下并道了謝。
因她年幼,尚不會女紅針線,便省了回禮。
原本這種場合,程曦作為小輩的主人應該招待沈家三位小姐去花廳或是耳房里,自個兒說話玩樂。但還是因為她年幼的緣故,葉老夫人與王氏怕怠慢了嬌客。
所以她們幾個小輩只好一直陪坐著,聽長輩們說話。
程曦才知道沈二太太與幾位小姐,竟然是與程昭和程昀一道來的。
“…在河洛口驛站換車備時我就瞧著眼熟,但畢竟不敢相認,只怕弄錯了。還是同路了兩天后,大少爺派了小廝前來相詢,才知道當真是遇上了。我們一車婦孺,出門在外多有不便,這一路上真是多虧了兩位少爺照應!”
葉老太太便呵呵地笑:“可見是有緣,要不怎么就不早不晚讓你們遇上了呢!昭哥兒那孩子的性子我知道,等閑是不理會旁人閑事的。”
沈二太太聽了這話,細細一想,臉龐都亮起來了,笑得直點頭:
“是是是,我早就知道他是個好孩子!”
說完又覺得這般夸自己的準女婿有些不好意思,王氏幾人便笑了起來,孟氏更是打趣了她二人一番。
程曦悄悄得挪到孟氏身邊挨著,捻了粒葡萄干丟進嘴里。
孟氏不著痕跡地將果盤往程曦方向挪了挪:“…瞧瞧沈家的姐姐們,哪個像你這樣貪吃。”
沈氏姊妹身側的茶幾上自然也是擺了果脯茶點的,只不過三姊妹正襟危坐,連喝茶都是極標準的姿態,沒有一點多余的動作。
程曦不以為然。自己以前也是這樣,應該說,幾乎所有做客的少女們在長輩面前都是這樣的。
她拉了孟氏的衣袖輕聲問道:
“大哥二哥也回來了嗎?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顯得有些委屈。
孟氏瞥了眼程曦抓過果干又來拉自己衣袖的小手,有些嫌棄道:“你就可勁兒地毀我衣衫吧,回頭定讓你母親補我幾身!”話語一頓又笑起來,悄悄告訴程曦,“你大哥同二哥今日陪著沈二太太她們一道回府的,方才進來向你祖母請安后便去了外院,該是見你祖父去了…沒瞧出來,你大哥對你未過門的大嫂到是挺上心的!”
程曦與孟氏說話很輕,但坐在孟氏身邊的甄氏卻是可以聽到個大概。
她不由嗔怪地看了孟氏一眼。
孟氏輕輕“哎呀”一聲捂了嘴。
對一個孩子說這些話,確實有些不合時宜。萬一程曦跑去王氏跟前學嘴,自己未免落得個挑撥的嫌疑。
她不由地看了程曦一眼,低聲道:“方才的話可不許同你母親說,否則再別想來我這兒吃茶餅!”
程曦“噗嗤”一笑,點頭應下。
轉念又覺得有些困惑,不明白孟氏說這話是什么緣由。
眾人說說笑笑,在葉老夫人處用了接風席。
王氏陪著沈二太太同幾位小姐去了擷芳苑,程曦也跟著一道前去。
行李早已搬進了擷芳苑,王氏等人到時,沈家的仆婦正在忙碌地收拾箱籠物件,王氏派去臨時在擷芳苑當差的丫鬟婆子則幫著抬物件搭把手,院子里熱熱鬧鬧的。
擷芳苑是座二進的院子,自廡廊穿過廳堂后就是一座三間兩耳房的正屋,兩旁皆是三個小間的東西廂房。
沈二太太自然住了主屋,二小姐沈綽選了東邊廂房正中那一間,三小姐沈纖同四小姐沈紜則在西邊廂房各選了一間。
沈家雖帶了服侍的仆婦,但終究人不多,幾位小姐更是只帶了貼身的兩個丫鬟而已。王氏比照著自個兒院里的規格從各院落里劃撥了人手出來,暫時安置在擷芳苑中伺候——若是沈二太太等人有什么欠缺不便的,必然不會主動提及,安排了管事在院子里當差,她也好心里有數免得怠慢了客人。
因院子里還亂著,沈二太太不便留王氏久坐,拉著王氏的手說了幾句暖心話后,便與三位小姐一道送了王氏與程曦出院子。
程曦在回去的路上幾番欲言又止,王氏輕笑,并不主動相詢。
待回到憑瀾軒,王氏方坐定尚來不及喝口茶,袁媽媽便笑著進屋道:“太太,大少爺與二少爺過來給您請安了。”
話音剛落,簾子就被撩起,走入兩個身長玉立的少年郎。
當先一人溫文儒雅,身穿靛藍色繡竹暗紋交領直綴,腰間系月白金絲滾邊腰帶,腰帶上墜了方血玉印子;隨后一人個子較矮些,面上還透著青澀,身著一身石青色流云暗紋直綴,系了卵石青的九結絡子。二人皆是豐神俊朗,眉目間頗有些相似,只神韻各異罷了,正是程府大少爺程昭和二少爺程昀。
兄弟倆見了王氏,齊齊拜下見禮:“孩兒給母親請安。”
王氏方才在樟鶴園雖已見過兩個兒子,但匆匆一面不曾打量仔細。此刻她早已喜悅盈懷,忙招呼二人起身看坐。
“大哥、二哥!”
程曦跪坐在王氏身邊,甜甜地喚人。
程昭與程昀便不由朝自家小妹望去。
“小九兒,來大哥這兒。”程昭見了瓷娃娃一般的程曦,忍不住便伸手要抱她——小妹比年前離家時長大了一些,愈發顯得靈動可愛了。
程曦暗暗流汗。
她五歲的皮囊下藏了一顆二十歲的心,怎么能坦然地讓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抱啊。
她便賴在王氏懷里不肯過去。
程昭有些失望,程暉見狀笑著感嘆道:“才幾月不見,小妹就與我們生疏了。”
王氏摟著程曦愛溺地摸著她的小腦袋,又去看坐在面前的兩兄弟。幾個月不見,兒子們比過年在家時清瘦了許多,不過倒是顯得十分精神。
尤其是長子,已然有了獨當一面的氣勢。
王氏想起沈二太太形容程昭一路上的行舉,心里有些安慰又有些泛酸。
“方才在你們祖母那里,沈二太太對你們贊譽有加,夸你們行事安排細心穩妥,考慮也很周到。尤其是昭哥兒…看來在外頭讀書這幾年,你到是長進了不少啊。”她頓了頓,用手中的碗蓋撥弄著茶碗,笑著睨了程昭一眼,“我到不知,何時自平陽府回京,竟要路過河洛口了?”
程昭一聽這話,不禁俊臉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