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聽到這里也倏然看了眼她,而后快步進門:“姨娘來了。”
屋里兩人回頭,便見秀秀緩步走到了門檻下。
長纓連忙斂色,并朝榮看去,從容淡然了整日的榮,在短暫的靜默之后,終于也站了起來。
秀秀走進來,停在屋中央,簡單的衣著襯著她不太好的臉色,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風。
長纓心里略微有點慌,抬步上前扶著她:“你出來做什么?我說過很快就回去的。”
秀秀看了眼她,沒說話,目光對向了榮。
榮走過來:“你屋里人呢?”
秀秀側身:“鈴鐺,你先出去等我好么?”
長纓回頭看了眼榮,出去了。
門掩上。
榮望著她還不太有血色的臉,說道:“什么時候來的?”
“不太久。”她把頭抬起來,“鈴鐺是來跟你說要帶我走的吧,你有沒有答應她?”
榮靜默半刻,望著她:“你想不想我答應?”
“如果可以不做妾,沒有人會想要做妾。所以,我當然希望你能答應。”
榮捏住她的手,說道:“那以后不用了。我會八抬大轎娶你入門,入我族譜,你生的孩子,不會是庶出的兒女,我會親自教養他們長大。”
“你娶妻,向來都這么隨便么?”秀秀問,“我不過是你隨手得來的一個侍妾而已,你就不怕我上位成功,會變成第二個俞清華?”
榮默半晌,望著她:“對我這么沒信心?”
“我不知信心從何而來。”秀秀扶著桌沿,“俞氏會落得什么下場,那是你們之間的事,你不要扯上我,我從來沒有補上她的位子,做你的妻子。
“這后宅里都是你說了算,你要縱著俞氏,只能由得你縱,你要休她,也只能由得你休,但我不想被人擺弄。你要休還是要娶,都跟我沒有關系。”
榮沒說話。
秀秀垂頭看著地下:“也許對你來說,扶正我是給我體面,但是我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榮望著她眉眼。
她微哂了下:“你看,你連我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又哪里來的信心認為我會做個好妻子?”
榮皺眉:“四年情份,我認為足夠了。”
“四年情份,這么說來四年之前你并未看上我?”秀秀道,“既然四年前沒有看上,又為何要以收我為妾為條件為難鈴鐺呢?”
榮抿唇不語。
“你放我走吧。”她吸氣別開臉。
“你懷著我的孩子,走去哪兒?”
“你又不缺孩子。”
“缺你生的。”
秀秀脹紅臉,別開他的目光。
“我努力四年,你才懷上,我怎么可能放你走?”
“那我生下來把他給你養!”
榮斂目,說道:“你居然連親骨肉都可以舍棄。”
“是你逼我的。”
秀秀視線有些模糊,心潮也有些難以抑制的洶涌。
榮沉默半晌,垂眸摩挲她手背:“真的就一點也不想跟我在一起么?倘若就我們倆,再沒有別的女人,我們生兒育女,琴瑟和鳴。
“我主外,你主內,我們守著偌大的院子,每日操心著雞毛蒜皮的家常,看著兒女們長大,偶爾也有這樣那樣的歡喜,這樣平平淡淡地過著,也不愿意?”
“不愿意。”秀秀搖頭。“你休妻又再扶正我,也許是在憐惜我。可于你而言,我不過是你大將軍的一個用來尋歡的侍妾。
“你把我當了四年卑微的侍妾,又怎么可能會一夕之間將我視作地位平等的妻?
“你不覺得你的決定太草率了嗎?”
“真把你當侍妾,你怎么敢持有角門鑰匙自由出入?怎么敢胡鬧使小性子?
“怎么不想想,我對你做過最重的懲罰,也不過就是吃光了你的晚飯,讓你餓了頓肚子而已?
“人人都說我縱著俞氏,可難道,我真正縱的不是你嗎?”
這話一提,秀秀抱著胳膊:“你不要提醒我回想這些。沒有用的。”
“怎么沒用?我確是用了心的。”
“真的么?”她望著他雙眼,“那你先告訴我,如姐兒今兒又是怎么回事?”
榮眉頭皺著,撇開臉:“那是個意外。”
“就算她中招是個意外,可你算無遺策,事出到如今為止不見你有半點動靜弄出來,但卻已先后打發了俞家人,安撫了如姐兒,又跟我直接說到了扶正,難道不都說明你早就胸有成竹籌謀好了?
“既然是籌謀好了,那說明如姐兒也在你算計之中。
“而俞清華沒機會對如姐兒下手,自然就會找機會對我下手。
“所以我和如姐兒其實都是你的餌,不過是這回剛好倒霉的是如姐兒而已,不是嗎?”
榮眼里有一閃而過的心驚。
秀秀笑起來。“你這么對我,卻還說對我有情份!”
榮來拉她的手。
她避開了。
“如果你不讓我走,我會尋短見的。”她道,“要脫離你,也不是沒有辦法。”
榮道:“你這么不信我?”
她望著簾櫳。半晌道:“信不信你,都不重要。
“你當年并非看上我,卻以此為由拿鈴鐺的出路來要挾她,我戰戰兢兢過了四年,本來就沒有任何余力對你產生信任,大將軍就不要奢求了。
“先前救你女兒的那一遭,就當作是我還了你當年的人情,我和鈴鐺都不欠你了。”
“當年你在凌家,你是瓔姐兒的姐妹,而我有妻室,我就是對你有所欣賞,又怎么能越雷池?”波瀾不驚的榮,聲音也有了起伏,“丫頭,你要講點道理。”
“那你四年前又為什么要趁鈴鐺之危呢?”秀秀反問。“的確是不能不要臉地跟鈴鐺要我,可難道就可以趁我們落難時落井下石么?”
榮靜望她半晌,說道:“如果我說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機緣巧合順勢為之,你只怕也是不信?”
“你心機那么深沉,我自認玩不過你。”秀秀吸了一口氣。
她站直身,看著地面上的光影,又看了看門外庭院屋瓦,說道:“我走了。大將軍保重。”
“你走不出去。”榮道。
她拔了簪子在手里:“那就走一步算一步。”
那簪子也泛著清冷的光,榮良久才將目光自它身上收回,移到她臉上。
秀秀轉了身,頭也不回地走出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