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三十歲出頭的糙漢子,因為認幾個字,喊了聲“我行!”,比其他人多搶了一個俏活。
他滿臉帶笑,略微著腰,沖又開小車又漂亮的畢月笑了笑。
在他眼里,當畢月出現在他面前那一刻,像七仙女駕到。
結果等糙漢子接過紙單子,看清了上面的字,懵圈兒了。
畢月將大喇叭往他嘴邊兒一遞:“念!十塊錢兒!”
二舅兩手齊發,一手搶紙單子,一手搶大喇叭,在那糙漢子還反應不及時,急赤白臉地說道:
“我也行!我念,咋啥都花錢吶?!”他尋思給外甥女省點兒是點兒吧。
手扶拖拉機上,迎風站立著十六個力工、瓦工、木工。
當二舅甩開膀子猛搖搖把子時,畢月紅色的小夏利已經先一步開走了。
“嗚嗚,娘,六子咋整啊?我劃拉劃拉,家里也拿不出一百的罰款啊。我回娘家借都沒人借,說咱家六子活該。你就忍心讓他蹲大獄啊…嗚嗚。那錢你拿吧。”
大清早的,那個一腳踹付老太太后腰的許老六的小媳婦人未進屋,哭聲先進屋的就來找老太太來了。
她哭起來沒完沒了,哭的許老太太透不過氣。
就這還不算完,老二的兒子,她的孫子,一臉怒氣,不去上學特意跑上門來,居然警告她這個做奶奶的:“你等我爹要回不來的!”
老大的媳婦還不如老六媳婦沒完沒了的哭呢,從昨天到今天,當著她的面兒摔的鍋碗瓢盆叮咣亂響,現在被攪合的,她甚至直接破口大罵:
“俺們供你吃供你喝!你就因為孩子她二姑那磕磣事兒,你攛掇著全家覆沒!
我呸,我現在都不敢下地干活。走出去被人指指點點!
春耕多忙,你鼓動著孩子他爹跟你去干仗?你可真有兩下子!誰家婆婆你這樣?!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你就是吃飽了撐地!”
這么多年,許老太太一直跟老大家過日子,對大兒子家也糟心操力的,兒媳婦從來不敢對她這樣,甚至剛過門那幾年,她不給吃飽飯都不敢哼哈一句的,現在居然敢指著她鼻子罵。
許老太太那雙泛著紅血絲的眼角里,有了淚意,但她緊握手中的拐杖,用拐杖支撐自己別倒下。
尤其是一側頭看到她大閨女的身影進了院兒,心里有了點兒底兒。大姑娘嫁的好,指定能給這些兄弟幾個掏點兒。
“娘啊娘!你說你讓我說你點兒啥好?
我就帶著小鳳去外縣看病的功夫,你就能把我家大栓給弄進公安局?!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是不是被我們這一家子人給捧的不知道幾斤幾兩了?
你要真糊涂了,別管事兒了行嗎?!
咱家這些年,這一大家子人,我拉拔的成費力了。
我們也就是普通工人,我公公當供銷社主任,不是你閨女我當主任!
這些年我婆婆給我念了多少小話?我在婆家受的委屈,我不說,你就裝不知道是吧?知道我咋來的嗎?!”
許老太太的大女兒,一屁股坐在炕沿邊兒上,她連掉淚都沒掉,心累極了。
昨天帶著出磕磣事兒的妹妹,求爺爺告奶奶的聯絡人,去了附近縣的人民醫院。
大家心里都明凈的,要是真占理,至于落荒而逃嗎?連看病都不能挺著腰板去看。被咬的還是那里,誰不給個白眼?!
想起這些年對娘家的付出,真是夠夠的了。
許老太太閉了下眼睛,嗓子干啞的厲害:“咋來的?”
“被攆出來的!你滿意啦?我公公在找人撈大栓,要是蹲幾天,他工作都不保!”
到底手中的拐杖也有點兒支撐不住了,許老太太身子晃了晃,她大閨女臉色一變,又氣又心疼趕緊急走上前扶住。
而老六媳婦頭都沒抬繼續哭,她目的就一個,她家那口子出力就算了,出錢沒有,因為誰的事誰掏。
老大媳婦恨恨地看著要昏倒的老太太,氣的她沒法沒法的,也不管有能耐的大姑姐在不在跟前兒了:“呸!活該!”
許老太太緩了緩,就著她閨女的手,喝了口水,緩過氣說的是:“我去給親家賠禮道歉。”
這只是十多分鐘連續發生的,這時候了,老太太忽然發現,兒女多也不好。
陸陸續續,從早上五點多鐘到七點多鐘,兒媳婦、姑娘,全找上門了。有哭的,有罵的,有不孝的罵她老不死的,一屋子女眷。
使得心臟比其他老頭老太太要好的許老太,也含上了速效救心丸。
今天,是許老太太活了一輩子,她經歷的最混亂的一天。
手扶拖拉機突突突突突的聲音,回蕩在楊樹林村。
畢月在進村前下來了,她倚靠在車邊兒,掐著當年爬火車扛貨裝錢的破軍綠色布包,開始一個一個的點錢。
五分鐘后,這個靜謐的、街道兩邊兒種著一排排楊樹的小村莊,炸鍋了,沸騰了。
十六個男人沖進了許家,雞窩狗窩,柴火垛,外面支著的那口大鐵鍋,見什么砸什么。
狗汪汪汪不停地叫喚,許家養的七只大鵝撲棱著膀子直躲,羨慕那十來只公雞母雞能飛一會兒。
忽然之間進院兒十多個大老爺們,他們來勢洶洶孔武有力的陣仗,嚇住了所有正在哭的女眷,甚至都沒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就在許老太太的大兒媳剛要怒罵時,這些人又沖進了屋里。
鏡子碎了,桌子倒了,炕桌上的茶碗當著老太太的面兒摔稀碎。
碗架子也被人兩手合力一把推倒,飯碗噼里啪啦清脆的聲音連續不斷。
立刻滿屋子女人驚叫孩子哭,老太太捂著心口窩,嘶啞著聲音怒喊:
“誰?!誰跟我老許家有仇?沒王法了!快,報案!”
是誰?
外面的大喇叭正在連續播出早已錄好的喊話,讓趕來幫忙的村民們站住了腳。
大喇叭里二舅的聲音正在連續滾動播放道: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許家二姑娘親情大甩賣,她空虛寂寞冷,專干搞破鞋,只為陪睡不要錢…”
畢月沒躲沒閃,就坐在車里看著雞飛狗跳的一幕,眼里有笑有狠意,聽到那些女人們又哭又喊,看著村里的人越圍越多,心里爽的冒泡。
可等她一抬頭,當她看到她娘、她姑、她舅姥爺,趙大山她爹、三爺爺還有幾個叔叔大爺出現在另一臺手扶車上時,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