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鳳還是那身。
緊身的黑褲子包住肥大的屁股,棗紅色的盤扣棉襖,顯得她臉盤圓潤且喜慶。
大概是店里的八節暖氣片燒的真挺好,她熱大勁了,和付國說著說著話,當著付國的面,解開了最上面的兩顆扣子。
微咧的領口,又露出她白皙的脖子。
許小鳳倒是大大方方的,付國低頭拿暖壺的功夫,用眼角夾了一眼許小鳳的脖子。
嘴上說的話卻一本正經。
勸道:
“你一個女人啊,唉!小鳳你確實不容易,沒個人幫襯一把,還得拉扯一個那么大點兒的孩子。
這么的,正好我離的近,以后家里有啥重活累活啥的,我能搭把手幫到的,你就別跟我客氣了,該吱聲吱聲。”
付國給許小風倒了杯茶水遞了過去。
別看倆人的周圍都是自行車,但黑皮沙發上一坐,紅實木茶幾上再擺著一套茶具,藍色的小茶杯冒著裊裊熱氣熏著,你還別說,倆人小茶一喝,小話那么一嘮,透著那么股溫馨。
這倆人就嘮咋不容易啊,翻來覆去的說了半個多小時。
窗棱上的五彩小燈一閃一閃的,似在不停提醒,你倆說的不口干舌燥嗎?但倆人興致不減,都沒人注意時間。
許小鳳一改那天說說笑笑的爽利勁,說說倒眼中泛著淚花,哀哀切切道:
“…男人走的早,我不自己干,誰能幫我一把?
孩子渴了餓了我得管,啥活也都得我干。
現在這就算行了,管咋地孩子能跑能撩手了。
以前上秋的時候,我前面抱孩子,后面背柴火,回來累的我的那個腰啊,直不起來。
一個人真的好難,想找個人給我拔拔火罐、按一按、揉一揉的人都沒有。”
“咳咳。”付國喝茶水燙著嗆著了。
許小鳳趕緊上前拍付國后背,付國緊著咳嗽緊著往后躲了躲。
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付國眼神落在許小鳳肚子的部位:
“那妹子就沒尋思找個人?再走一家吧。趁著你還年輕,哥勸你該找還得找,守寡難啊。”
“唉!”女聲婉轉地長嘆息,許小鳳又重新坐下,微探著身子,直視付國道:
“我娘也勸我,我這么年輕,守著孩子不是長事兒,總勸我再走一步,別太屈著自己。
說實在的,我也希望有個人能幫我一把,有活的時候,尋思要有個人能搭把手該多好。
晚上的時候,心貼心的跟我說說話,那才是個完整的家啊!”
許小風說這話時,一直直視著付國。
年輕的女人,面嫩,豐碩的女人,有風韻,看的付國有點兒眼睛發直,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至于心里想的是啥,只有他自己知道。
此時聽到許小鳳這么說了,他一副真誠的不得了的架勢,接話道:
“沒事兒,再趕明兒不行你找我。”付國一擺手說完,看著許小鳳眼睛眨動了一下,臉色滿是紅暈,身體略有點兒僵,他尋思了兩秒,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勁了。
付國也跟著臉色爆紅,耳朵都熱了,趕緊解釋了句:
“你瞅瞅,你這一嘮著嘮著嘮哭了,我這一著急…我那意思是說有活啥的,我閑著也是閑著!
妹子,快別哭了,你有事兒就找哥,以前咱前后院住著,別跟我外道!”
“爸!你讓她找你嘎哈?”付娟推開店門,進屋正好聽見這句。
小丫頭眼神一掃,樣子看起來厲害極了。
騎自行車來的,捂著嚴嚴實實,現纏下圍脖露出臉來,表情上看,這功夫她倒挺像她媽。
“娟子?你咋這時候出門?你這孩子,外面卻黑的,你來嘎哈?家里有啥事兒是咋地啊?”
付國趕緊站起身,疑惑地看著付娟,還有點兒緊張,所以說話也比往常絮叨點兒。至于是因為啥緊張,他也不知道。
“娟子來啦?還記得我吧?咱剛見沒兩天。”許小鳳大大方方站起身,笑著走過去:
“娟子惦記了吧?來找你爹回家的?真是好孩子,大晚上的,夜路騎車還過來看看,懂事兒。”說著想上手幫付娟摘掉帽子,付娟一躲。
付娟擰著眉,沒叫啥姨不姨的,仰脖瞅許小鳳問道:
“你還知道黑天啦?你咋黑天不回家?拽著我爸擱這嘮啥呢?他不得回家吃飯吶。你倆就關門趁我媽不在家…”
付國一個健步上前,截斷呵斥道:
“怎么說話呢?見長輩這么沒禮貌呢?學校就那么教的你啊!”他覺得很沒臉,孩子那話說的不對勁兒,那讓人小鳳咋下來臺啊。
“罵我?你這是因為她罵我?爸,你給我等著!等我給你告訴我媽!”
付娟情緒激動,就像是無法控制自己了似的,易怒易躁地大喊,還伸著手指指著許小鳳繼續喊道:
“我說沒說過她?少搭理少搭理,你咋保證的?又跟她說話!你說話不算話!你騙我!”
這給付國氣的,有畢金枝管他的,有他娘管他的,沒見著還有閨女敢管爹的。
這是要翻天是咋地?!
付國手都舉起來了,氣的不行,比比劃劃在許小鳳的拉扯下沒落下去,他被許小鳳推著倒著往后走。
許小鳳這時候不淡定了,她覺得付大哥家的大閨女像個瘋子,照她閨女差出天地。簡直就是個神經病。
但嘴上卻絮叨著:“付大哥,付大哥,你別啊,孩子小,別跟她一樣的。”
付國走一步,付娟上前兩步,揚著下巴,惡狠狠地小表情,還雙手使勁推搡擋在中間的許小鳳,那架勢就是找揍的意思,似在挑釁著讓付國打她。
“你今兒個敢打我,我就去我大舅家!讓我媽跟你沒完!”
夏利車的大燈,和自行車專營店門口的兩個紅燈籠遙相呼應,停車剎車的聲音響起,畢金枝撩了下長圍巾往后背一甩,率先下車。
她疑惑地看了眼她閨女的自行車,看著門半掩著,大鐵門也半掀開半拉上的,扭頭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弟弟鎖好車也進來,隨后就走了進去。
而屋里正熱鬧著,在付娟大喊大叫的噪音下,愣是沒人注意外面有臺小汽車停在門口了。
“你有能耐打我一個試…”
“啪”地一聲,畢金枝對著看不見她背轉身的閨女,上去對準付娟的后背就給了一巴掌。
付國臉色紅的發紫,有氣、有羞、有意外畢金枝忽然出現,更出乎意料畢金枝進屋就打孩子。
許小鳳也在畢金枝出現那一刻僵住了。
畢金枝一進屋看見她閨女那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她覺得她都不用猜,指定是付娟又胡攪蠻纏了:
“打你咋地?威脅誰呢?你還想打爹罵娘啊?跟我干完仗又跑這又作又鬧來了,你…”
付娟嗖地一下轉回了頭。
她捏緊手中的毛線帽子,擰著脖子,用仇視的目光和畢金枝對視了兩秒,使勁一咬唇,咬的畢金枝嚇一跳,上手比她媽力氣還大,一把推開,推的畢金枝連續向后幾步一個趔趄,她跑了,跑的太過匆匆,和剛進屋的畢鐵林撞了個滿懷。
畢鐵林只看清外甥女抬眼時滿眼是淚,還沒搞清楚狀況呢,孩子不是好眼神地瞪了他一眼,又繼續跑出了門外。
“付娟!”畢金枝喝道。
“噯?”付國徹底懵了。
許小鳳只見到傳說中“富貴人”的一個衣角影子,然后那位高大、能掙錢,傳說中的小舅子就沒了蹤影,跑出門追孩子去了。
畢金枝氣的用拳頭捶了捶胸口:“這一天天的,她這是盼著我趕緊死啊。你說,因為啥啊?!”沖付國發火,眼神瞟到了許小鳳身上,停頓了下來,這次徹底看清眼前人了。
都沒用付國介紹,畢金枝微瞇眼認真地瞧了瞧,驚訝道:
“你是?你說我這眼神,尋思買自行車的呢。才看清,竟跟孩子拌嘴架了。這不那誰嗎?小鳳吧?”指著許小鳳,看臉色漲紅的付國:
“后院許大娘家的二閨女嗎?是吧?”
許小鳳之前心里有點兒發毛,此刻一聽畢金枝這個態度,放下心來,爽朗笑了笑點頭,說話前先瞟了眼畢金枝的穿著打扮:
“嫂子,你說我也是回娘家才聽說你們來縣里了。早就想來,一直沒倒出空。
這不嘛,白天竟忙活我那個裁縫店了,也不能關門。今兒個上這附近買東西,尋思路過就進來瞅瞅,正好付大哥這有人買貨沒關門,跟付大哥嘮了幾句。
挺晚的了,孩子估計是心疼付大哥沒吃飯,吵吵了幾句,你說都怨我。你這是才回來啊…”
畢金枝勉強露出笑臉,挺實在道:
“沒事兒沒事兒。以后常來。現在這孩子啊,不服管,說一句喊八句,讓你笑話了。都你哥給慣的。你坐你坐。”
“可不坐了,我剛才就要走來著…”
付國看著畢金枝大衣都沒顧得上脫,和許小鳳拍著手送到門口,他兩手叉腰,對著四敞大開的門外長舒一口氣。
隨后又一皺眉頭,那孩子跑哪去了?得虧鐵林追出去了。
畢金枝進屋就瞪眼睛道:“你看看你看看,都你慣的,我一管她你就攔著,怎么樣?現在不管在哪,她說吵吵把火就吵吵把火的,一點兒女孩兒樣都沒有。”
“是,得揍她!以后我再不拉拔了,你愛咋管咋管。走吧,咱倆別廢話了,趕緊鎖門回家看看。鐵林咋這么晚來了?”
畢鐵林無奈且生氣。
他撩下車窗,沉著聲音,對猛蹬自行車的付娟喊話:
“娟子,你能不能聽話?上車,老舅拉你回去,不怕凍感冒嗎?”
付娟一手把著車把,一邊兒用棉襖袖子胡亂蹭了把眼淚,哭的早已視線模糊不清,光著腦瓜蹬車,帽子還在車筐里扔著呢。
再冷,她都覺得不敵心冷,委屈透了。
自行車把一歪,那時候路面哪有柵欄和馬路牙子,她就進了騎進了旁邊的壕溝里,也沒注意,繼續邊哭邊蹬車。
畢鐵林無奈地哈出一口冷氣,開著車窗灌他一肚子涼風,沒招了,將車吱呀一聲往路上一停,下車把棉襖前大襟一抿,急跑著進壕溝一把拽住付娟的后車架子。
“你這孩子,脾氣也太大了,跟誰生氣也不能這樣啊?”
畢鐵林緊蹙眉頭,當舅舅的也挺鬧心,付娟都是半大的姑娘了,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命令道:
“下車,我拉你回去,有話跟我上車嘮。”
付娟被押解到車里了,畢鐵林裝好自行車,上車就聽到外甥女哭的直抽搭,一聲接一聲的,就跟要過不去了似的。
“娟子,跟你娘就不能好好說話?見面就非得干架啊?”
付娟繼續哭。
畢鐵林嘆息,試著談話:
“快別哭了,拿圍脖擦擦臉。你跟老舅說,真是你媽不對,老舅指定不偏她,我找她談。
你都十來歲了,我不信你能比小時候還不懂事兒,事出有因你得說,你不說誰能知道?光哭有用嗎?”
隨嘴說完,畢鐵林看了看車外,他姐新家在哪啊?
付娟被一安慰,更委屈了,她為她媽好,她媽還打她,她是撿來的吧!
哭著喊道:“老舅,我為啥比我姐遭罪啊?我都不想活了我都!真的,我死了得了,她就能生個小子了!”
畢鐵林嚇一跳,顧不上問家擱哪了,開車慢慢繞,側頭看付娟:
“少胡說八道!啥事兒說開了拉倒,幾歲啊?要死要活的。”
“我爸他…”付娟哭的異常委屈開始訴說上了。
聽的畢鐵林臉色很不好,聽十三歲的丫頭東一句西一句的。
付娟有些感覺說不出來,只強調她就是想看著她爸,今晚干等不回家,有種直覺想去看看,可畢鐵林卻很明白。
也終于搞懂,孩子不是不懂事,他姐是真有問題。
夜深進院,畢鐵林對著急上前的畢金枝說:“誰也不許罵娟子,先讓她回屋睡覺,有啥事明天再說。”
“鐵林。”付國上前一步。
畢鐵林沒等付國說完,干脆利落道:“明天再說。我開一天車了,也挺累的了。”
走之前,畢鐵林雖臉上帶笑,和付大娘說著話,但他只掃了眼他那個缺心眼的姐姐,卻沒正眼瞧付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