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夷所思?瑾融的眉頭皺了皺。
江一凡卻知道,葉欣顏說的那個世界,對于他們現在的天下來說,的確可以用匪夷所思來界定。
他對瑾融解釋道:“葉子大概是說,若是天下有才智的人不是都擠上科舉之路,而是有一部人精研匠人技藝。那么這個世上,就會不斷出現類似于軌道運輸、手拉葫蘆、螺紋車床這樣精妙的器具,甚至在前人技藝的基礎上,做出更加精妙、讓人想不到的器具。到那時,世人一舉一動、所見所用,都是那等神奇的器物,天下大概就真是匪夷所思了。”
瑾融努力向著那是怎樣一個世界,困惑道:“全天下的人,用的都是讓人想不到的精妙器具?”
江一凡點頭道:“是呢。若是沒有親眼得見,六爺能想到一個小小的鐵疙瘩,居然能拉起千金重物?能想象到一段鐵條,僅僅通過一個工作臺子,就能出現均勻的螺紋,還能緊密咬合?能想象到僅用一個白日的時間,就把吉望的軍糧運到遼遠郡重鎮?
照著這樣下去,說不動幾百年之后,世人認為的人間天堂就能出現。全天下的人都是吃飽穿暖,尋常百姓出門,都能乘坐風馳電掣的車輛;那仙境的千里眼、順風耳都是人們隨手取用之物…”
“真能有哪一天?”瑾融狐疑不已,可是想想清河村搞出來的那些東西,若是讓全天下的才智之士致力于機巧技藝,說不定經過多年浸淫,真能有那一天。
“葉子以為,把工匠的工錢提高,就能改變工匠的境遇,讓天下人愿意致力于手工技藝?”瑾融問道。
齊友年點頭道:“有句老話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天下百姓勞碌一生,大都為了吃飽穿暖。若是從事工匠行當,能有豐厚的報酬,過衣食無憂的日子,想來一定會有更多人愿意做工匠,也能多一些人愿意在這方面鉆研。
而如果是那有大貢獻或者突出作為的,能享有名家名士級別的尊榮和功名,想來會有更多聰慧人士愿意下辛苦掙得這份尊榮。”
瑾融聽得有了些感觸,可是轉念再想,這哪里是那么簡單,能一朝一夕做成的事情,他搖搖頭說道:“老丈說的太簡單了,學手藝不是那么簡單,是要師徒相傳的。帶出徒弟、餓死師傅的話在工匠界廣為流傳,可見技藝不是那么好學的。”
瑾融為了能讓自己更像一個不務正業的閑散王爺,曾經在機關、巧器方面下過辛苦,和匠人接觸的多一些,比旁的人更了解工匠界的規矩和匠人的心境,所以才有了這番言論。
齊友年停了停,對上兩人看向他灼灼的目光,遲疑了一瞬,說道:“若是由朝廷和各級官府衙門出面呢?把民間的各種技藝搜集起來,若是個別工匠手里有出眾的技藝,官府也可以用高價把這種技藝買下來。然后分門別類,整理成書籍,由官方保存并發行,想來六爺說的那種情況就能少些。那些喜歡鉆研的工匠,拿著書本,也就有了鉆研的基礎。
或者也可以用學堂的方式教授技藝。如今的學堂是為了讓讀書人科考取士,而技藝學堂,則是為了學手藝謀生,若是做到極致,一樣能得到尊榮,想來應該有很多人愿意上學。那個…學手藝的話,動手能力很重要,可以推行半工半讀,就算是家境差一些的學生也有能力入學。”
這個方法是葉欣顏說的,可是這里面牽扯到朝廷、官府和辦學,齊友年有些拿不準這個方法有沒有什么忌諱,所以沒提葉欣顏。
瑾融眼睛閃爍片刻,沉思著點了點頭,就垂下眼簾、默然不語了。
從齊家院子告辭出來,瑾融一邊走一邊對江一凡說道:“葉子對事物的看法,依然是這么新奇精準,對匠人在這世間所起作用也分析的到位,很有可取性。”
江一凡嗯了一聲,也默默地回味思量。若是天下能有一小部分才智之士,愿意用十年寒窗那樣的辛苦來鉆研工器技藝,是否他們這個天下有朝一日也能達到葉子上一世的發達高度?
瑾融繼續說道:“挺明顯的事情,之前卻沒有人提過。難道因為能在朝堂上發聲的都是讀書人出身,有優越感,所以不自覺的抗拒、看不起靠手工謀生的人?或者是為了自己的群體利益,故意抹殺匠人在歷史進程中所起的作用?”
江一凡掃一眼他們周圍、遠遠近近的護衛,輕聲說道:“所以咱們更要努力,六爺可以改變這種狀況,在六爺的治理下,讓工匠行業不再受人輕視,讓整個天下都能得到匠人的好處,讓咱們大夏朝早一步睥睨四海。”
瑾融瞇著眼睛,把目光投向遠方。他幼時爭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是為了他的母妃。漸漸長大,他為了母妃的同時,也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而這個時候,他知道,他也可以為了天下和全天下的百姓,不論是讀書人、工匠農人、還是商人。
兩人沉默的走出這條巷子,將要分手時,瑾融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江一凡。
江一凡同時停下,詫異的轉頭看向瑾融,見他臉色從未有過的沉重,不由問道:“怎么了?六爺可是還有其他事情要交代?”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各回各家嗎?這是在京城,他一個協理吏部的皇子,不好和戶部的一個小官員喝酒密談吧?
瑾融面色依然嚴肅,說道:“我是沒機會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待她,若是哪一天你辜負了她,我就是背上全天下的惡名,也饒不了你。”
他要爭那個位置,注定是沒機會了。他得放棄很多很多,而那個女子就是其中之一。
瑾融沒具體說這個“她”指的是誰,可是他和江一凡兩人心里都清楚。
江一凡看著瑾融,目光堅定,“六爺盡可以放心,我不會讓六爺有機會背上惡名。”
江一凡也沒問瑾融,這個好好待她,具體指的是什么。可是他知道、也敢保證,他能做到在各個方面好好待阿顏,他不會給任何人指責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