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節 晨光破曉時
“不著急的。慢慢來。”
秦淮將兩小只放進嬰兒床上。兩小家伙一直踢熊貓腿打王八拳，精力充沛得讓秦淮汗顏。
此時天色已經盡數被夜幕籠罩。
墻上鐘表指示八點整。
秦淮輕輕拍著兩小只的胸脯，動作溫柔，哄兩小只睡覺。
同時，和商雅低聲交談：
“養小孩對我來說，也是一種閱歷，每一天、每一個月，我都能感受到兩只小生命在茁壯成長，那是一種極為特殊的體驗。
而且，我每天給他們畫神態、表情、動作的素描畫，這些素描的練習，對我雕刻武士俑大有裨益…”
秦淮回憶起這兩年的修煉，倒是頗為珍視。
其實這和當初磨雕刻刀是異曲同工的。
看似枯燥乏味的磨礪中，絕世好刀出世！
看似含辛茹苦的照顧中，其實秦淮也在不斷的感悟！
感悟可能對作品有意義的任何一處生活細節。
秦淮天賦驚絕，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生活閱歷，是秦淮的短板！
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秦淮才會瘋狂的閱讀積累，然后逡巡與各大博物館，用十二分的努力去研究。
因為秦淮深知，真正的雪山宏偉，真正的沙漠遼闊，真正的南極冰封，真正的北地極光，是永遠也無法痛過想象了解的。
必須親自親歷。
朱熹說：紙上得來中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石濤也說過：搜盡奇峰打草稿。
齊白石畫蝦前，碗中養蝦四年，日日觀察，夜夜寫生，方才有了四年后的畫蝦技術精進！
由此可知，沒有任何積累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故而。
秦淮哪怕沒有睡過安穩覺，也樂在其中，不知疲憊。
聞言。
商雅仔仔細細打量著秦淮。
正所謂男人的帥氣在于才華和閱歷，才華橫溢的秦淮小哥哥，自然容貌氣質俱佳！
但是。
現在的秦淮小哥哥，竟然多了幾分昔日不曾擁有的氣質，成熟，穩重，父愛…
“小寶寶睡著啦…兩小只特別乖，鬧的時候非常鬧，但該睡覺的時候就會睡覺。”
秦淮輕輕蓋好小棉被，唇角勾起滿足的笑意，兩小只確實乖巧得一塌糊涂。
此刻。
小雅和小如安安靜靜地睡在軟床上，白白嫩嫩的臉蛋泛著淺淺的紅潤，小臉因有嬰兒肥，像極了兩顆誘人的蘋果。
“哼，總感覺生了兩個小家伙跟我爭寵。”
商雅撇撇嘴，傲嬌的嘟囔了一句，明明秦淮小哥哥那寵溺的目光只對她釋放。
“走罷，給你雕刻的五千秦武士俑整體圖拍攝一段素材，便能制作紀錄片啦，鴿了很久。”
商雅拉著秦淮，走進工作廳。
雖然兩年里，她見證著武士俑一尊一尊的增加，可每一次看，商雅還是會陷入震驚與贊嘆。
色彩絢爛的逼真盔甲，仿佛能鏗鏘作響。
武士俑的神情和眼神，仿佛在漠然的注視著觀賞者。
那眼神中有殺氣！
似乎，只要哪位觀賞者敢擾亂軍紀，就會立刻有戰士沖出來，將觀賞者就地斬決。
一種碾壓天下的無敵氣場，如影隨形的縈繞在武士俑軍隊上方，令人望而生畏！
商雅屏住呼吸。
讓鏡頭在軍隊中緩緩拍攝。
“我覺得這一個長鏡頭少了一些味道。”
商雅皺著眉稍，略一沉吟。秦淮小哥哥雕刻的武士俑絕對沒問題。
不過。
一件美麗的作品，拍攝方式不對，也能把作品毀掉。
剛才那個長鏡頭雖不至于毀掉作品，但表現不出五千兵馬俑的犀利氣場。
跺一跺腳，山河震顫的感受并未出現。
商雅苦惱的琢磨了很久很久：“哦，是環境不對，要一個與環境相對應的場景！但什么樣的場景才能與秦淮小哥哥的胸襟相映成趣呢？”
商雅陷入糾結中。
塞外沙場？
胡地隔壁？
萬里長江？
都不對…
商雅走入武士俑中，睜著明亮的眼眸觀察。
秦淮小哥哥的兵馬俑雕刻不僅僅是表現一支軍隊的戰無不勝，那鬼斧神工的雕刻技藝和精益求精的匠心要求，讓得一張張面孔上都有真實的情感在流露。
看著它們，真的就像在看一支活生生的軍隊！
商雅看了十幾分鐘。終于恍然大悟！
“明天我們早起，我知道該如何拍攝才能震撼人心了。”
商雅胸有成竹。
“該如何拍攝啊？”
秦淮好奇的問道。
“山人自有妙計，但是要保持神秘。”
商雅把秦淮賣關子的套路學得活靈活現。
“行罷，我就等明天。”
秦淮最不缺的便是耐心，為了完成一件作品，他能安安靜靜的等十天半月，甚至是整整兩年！
區區一天，算得了什么呢？
見沒有釣到秦淮小哥哥的胃口，商雅撇撇嘴，頗有些挫敗。
秦淮小哥哥真的太能沉得住氣了。
看春風不喜。
聽夏蟲不燥。
感秋風不悲。
見冬雪不嘆。
心如止水，少有波瀾。
可能所有的情緒變化都用在作品上了。
秦淮小哥哥不是說過一句話嗎？
生命中所有的璀璨，都要用寂寞來償還。
秦淮小哥哥的作品驚艷奇絕，那么生活上，就相對來說要寂寞幾分。
不過也不算寂寞到不可忍受，比較商雅恰好與秦淮互補。
翌日。
還未天亮，商雅和秦淮便悄悄起來。
雙雙看了一眼兩小只的睡容，相視一笑，躡手躡腳的走出別墅，來到工作廳。
開始搬運兵馬俑木雕。
兩人搬得大汗淋漓，終于在日出前，將兵馬俑木雕排列成矩陣。
整整齊齊的列在草坪上，空曠有足球場面積那么大的草坪，也被排得滿滿當當。
光是此時放眼展望，便像是一支軍隊，正在準備銜枚奔走，夜襲千里，有瞬息千里，閃電出擊的既視感。
尤其是每一尊兵馬俑的眼神。飽含滿載軍功，必然封侯萬戶的決心！
那種'背倚死亡，圖謀遠方'的陷陣死士情緒，只有相應的場景才能盡數渲染出來。
而黎明破曉，是商雅能夠想象到的，最優場景。
“好啦，準備開始拍攝！”
氣喘吁吁的商雅架設好攝像機，俏臉亢奮的等候日出。她已經迫不及待了。
漸漸的。
東方魚肚白緩緩清晰。
一輪紅色的朝陽，跳出重山的束縛！
一縷陽光灑在武士俑剛毅的五官上，爾后緩緩點亮武士的盔甲，刀劍…
緊接著。
成百上千的武士被點亮。
一剎那間——
日出天而耀景，
露下地而騰文，
鏡朱塵之照爛，
襲青氣之煙煴。
一派千變萬化的氣象。
這一支軍隊，在晨光破曉時，光芒萬丈！
它是如此的朝氣噴薄，宛如身前那新生的朝陽，誰也壓不住，只能任由璀璨的光芒照耀山河萬朵，驅散無邊無際的黑暗。
當那一幕畫面闖入眼簾時，商雅的心跳猛得漏了兩個節拍！
心臟似乎被五千兵馬俑踐踏。
只那驚鴻一瞥間，心靈深處已經是兵慌馬亂。
太波瀾壯闊了！
太汪洋恣肆了！
商雅第一時間想到了這一段畫面的講解詞——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瀉汪洋。
潛龍騰淵，鱗爪飛揚；
乳虎嘯谷，百獸震惶；
鷹隼試翼，風塵吸張。
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干將發硎，有作其芒。
天戴其蒼，地履其黃。
縱有千古，橫有八荒。
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看見這樣的一仗軍隊，你以為看見就能體會彼時的雄壯嗎？
不，你不能。
這樣兇猛的秦國軍隊，遠不止五千。
它們有幾十萬。
它們黑云壓城，用漂櫓的鮮血、滿城的烽火、削鐵如泥的戰戟、如蝗的飛矢開道！
以無敵的姿態攻城掠地。
當他們凱旋而歸時，摜甲蜿蜒景行！
兩側。
無數生靈匍匐跪拜。
而軍隊的魂，遠在千里的朝堂上——他是當世最珍貴的帝王。就連萬人難敵的西楚霸王，也只能在人群中仰望著竊竊私語。
這是一個多么風起云涌，煙波詭譎的輝煌時代啊！
如今。
那輝煌的時代盡數掩埋在地宮之下，但是…
“怎么樣？我突發奇想的拍攝場景很不俗罷？”
商雅挺了挺胸脯，小臉上全是得意。
“滿分操作，狀元文案，你真是我的小機靈鬼。”
秦淮贊不絕口，捏住商雅精致的小下巴，輕輕一吻。
商雅羞澀輕笑，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細汗，低眉轉移話題：
“那一周內我把后期完善，就能發布出來了。到時候，熱度一定高得令人心驚肉跳。”
哪怕是鴿了三年，這部紀錄片的熱度恐怕也不會弱！
甚至熱度相比于三年前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商雅對紀錄片自信滿滿。
畢竟。
秦淮小哥哥的驚艷，是過目不忘級別的。
而秦淮小哥哥的作品，更是能在靈魂深處直接留下烙印！
記得秦淮小哥哥曾經說過。
一件傳世藝術品的最高境界就是——
哪怕時隔二十年，曾經的觀賞者們也能夠突然想起這位藝術家的作品，并發出一聲由衷的慨嘆。
秦淮小哥哥的作品，譬如核舟、譬如青玉夔龍紋茶具、譬如太極圖玉雕、譬如傳統技藝小鎮、譬如木雕巨拳，這一些作品，哪一件不是在民眾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深刻烙印？
“那我拭目以待。”
秦淮灑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