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節 慢工出細活,今生換千年(二)
“商雅，幫我把那邊編號307的圖紙發給備注陳云生的老師傅。謝謝你。”
“好的。”
“商雅，幫我把那編號704的圖紙扔掉…”
“好的。”
商雅滿屋跑，做秦淮乖巧的秘書。
搬到植物園別墅已經一月有余。
期間三省的守藝人也都來過，在秦淮的主持下商榷創意，交換想法。
而現在，只剩秦淮一人完成最后的統籌設計。
實話實說，讓這些風格各異的傳統技藝水乳…交融并不簡單。
如果是將它們隨便拼湊，秦淮輕輕松松就能完成。
哪怕是將全國的上千種傳統技藝全部拼湊一起，對秦淮來說也是易如反掌。
但秦淮十分苛刻。
他不甘心隨意拼湊。
他想要近百項技藝在他雕刻刀下求同存異且百花齊放。
基于這份野心。
秦淮必須在腦海中對近一百項傳統技藝進行藝術化升華，爾后方能對它們進行二次創作。
但想要做到這一步，光靠計算能力是不夠的。
還缺了一點靈氣。
這正是秦淮頭疼的地方，他構思了幾十遍，最終都被否決掉了。
盡管前些天一起商榷時，那些守藝人對他的設計滿意得不行。
但秦淮還是覺得有許許多多的欠缺。
——在創作上，秦淮遠比其它任何人都要苛刻。
苛刻得令人發指。
“先休息一下，喝杯清茶。”
商雅捧來一杯熱茶，舉按齊眉的勸秦淮勞逸結合。
聞言。
秦淮放下工具，用毛巾擦干凈手指，爾后接過清茶，抿了一口，驚訝的挑了挑眉：“這是荷葉茶？”
“是呀，昨天看書后嘗試給你做，味道如何？”
昨天她在《浮生六記》看到一段文字：‘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蕓用小紗囊撮條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
這段文字描述了一種清新脫俗的喝茶法。
即是用小紗囊盛裝茶葉，放在在荷花中心，荷葉晚含而曉放，到了晚上，便會合攏。根據這一道理。
荷花天然的香氣會在夜間沁入茶中，第二天將茶葉取出來烹茶，能讓茶葉擁有荷葉婷婷，晚風微涼的香韻。
商雅閱讀時被驚艷到了，便立刻給秦淮試了試。
“好茶。”
秦淮輕輕啜飲，喝完一杯，商雅繼續給斟滿。
一盞吞星辰，
三杯輕五岳。
身心的疲憊在茶香浮沉中煙消云散。
秦淮額頭上竟然沁出了一些汗水…
“這里面沒放什么古怪的東西罷？”
秦淮懷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情，忐忑不安的放下青玉茶盞。
“怎么可能！”
商雅剜了秦淮一眼。
秦淮這才舒了一口氣。起身繼續構思木雕。
“今天的雕刻也毀掉好了。”
秦淮失落的搖頭。
近百項技藝揉和在一起，人物，房屋，景物，足足有上萬的筆劃和線條…
這些線條和筆畫過于繁華！過于喧賓奪主！過于冗長！
在立體雕刻中，耗費如此之多的線條，容易讓觀賞者審美疲勞。
造成的后果便是，一百項傳統技藝，游客一項都記不住。
就好像明朝皇帝讓陸子岡雕刻萬馬齊喑的玉雕，若陸子岡真的雕刻出了一萬匹馬，會有藝術效果嗎？
誰會記得那一萬匹呢？
秦淮也要把這些傳統技藝進行藝術化處理，讓每一項傳統技藝，都綻放出光芒。
但秦淮在木雕前枯坐了一個小時，也還是一無所獲。
——藝術創作的過程便是如此的枯燥和艱辛，十天半個月找不到靈感是極為常見的事情。
雖然秦淮已經習以為常了，但還是逐漸進入冥思苦想畫風。
“我現在的設計使用了太多線條，要表現的東西過多，導致除了高超木雕技術，只剩下滿墻的空洞…
如果拿出去給外人看，恐怕這些技藝恐怕觀賞者一個都記不住，更別說對它們印象深刻了。”
秦淮眉頭緊鎖。
“重點是如何將近一百項技藝都雕刻出新意。這好像創作了一百件作品一樣，難度好高。或者說，是我野心太過分了？”
秦淮來回踱步。
夕陽落下。
夜色朦朧。
商雅出浴。
秦淮一直在皺著眉思索。
“該停下工作吃飯啦，我用一小點沉香燉了雞湯，你嘗嘗。”
商雅湊過來。
穿著她的紅色露肩小長裙。
這套長裙是絲質的，幾乎沒有多余的裝飾，只有裙邊的玫瑰花紋。
簡單至極。
罩在商雅身上，則是將凸凹凸的婀娜身材裹得十分緊致。
真是教科書式的極簡風啊。
沒有復雜多余的線條，小腹處一片平坦，腿部、小臂的輪廓也十分簡單。
‘就是這種簡約美，美得驚心動魄！’
秦淮心中不由慨嘆，同時目不轉睛的望著商雅。
“你…你…別這樣盯著姐姐看！”
商雅俏臉酡紅，連忙用手臂遮住胸脯和圓潤的雪白肩膀。
免得被秦淮小哥哥視線灼傷。
“把手放下，讓我觀察一下。”
“你觀察什么…不給！”
“別鬧，我好像能從你身上找到木雕靈感。”
秦淮十分嚴肅。
商雅表情漸漸錯愕，又從我身上找靈感？
好罷。
為了秦淮小哥哥的藝術，商雅決定犧牲，遂乖巧的放下手臂。
反正也是被老公看，而且，不知道為何，她竟然有些小期待，希望秦淮小哥哥肆無忌憚的用目光侵犯她。
想到這里。
商雅咬了咬嘴唇，偏轉腦袋，任由秦淮的目光在身體上不加掩飾的掃蕩。
“不對，不僅僅是線條的功勞，還有面…平坦的小腹是面。手臂，長腿是面。裙擺包裹的兩腿也形成了面。
簡單線與面的互相照應，遠勝繁文縟節。”
秦淮嘴角微微揚起。
他明白了。
他之前嘗試過簡化小鎮細節。
這是潛意識的嘗試，因為青玉夔龍茶具，太極圖玉雕都是極簡風。
但對于多元素的木雕小鎮而言，極簡風不符合要求。
玉雕和木雕有天壤之別！
不妨試想一下。
倘若秦淮用木料雕刻出一幅風雪夜歸人的木雕。
會和玉雕產生一樣的意境嗎？
不會。
倘若秦淮用木雕雕刻青玉夔龍紋茶具，會產生一樣的意境嗎？
不會。
所以玉雕上領悟的極簡風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后來。
秦淮嘗試了雕刻復雜的細節。
這是由簡入繁。
但由于細節過多，導致內容空洞，亦不得不放棄。
最后。
方是剛才從商雅身上領悟線與面的極簡風。
這是由繁入簡，返璞歸真。
沒有由簡入繁當做基礎，秦淮不可能水到渠成的領悟如何在一百項傳統技藝上都使用極簡風。
當然。
此處的極簡風不是青玉夔龍紋茶具和太極圖玉雕。
青玉夔龍紋茶具和太極圖玉雕都是利用俏色巧雕來表現意境。
現在的木雕中可沒有俏色巧雕！
木雕想要表達意境，也和玉雕截然不同。
玉雕可以利用色彩，利用透光度，而木雕不行。
驗證兩者差別的方法也十分簡單——
倘若秦淮用木料雕刻出一幅風雪夜歸人的木雕。
會和玉雕產生一樣的意境嗎？
不會。
倘若秦淮用木雕雕刻青玉夔龍紋茶具，會產生一樣的意境嗎？
不會。
由此可見，木料和玉料截然不同，木雕往往要通過塑形來表情答意。
而秦淮剛才在商雅身上領悟的，正是塑形的道理！
“生活不愧是最好的老師，這一次教導，勝過我冥思苦想一個月。”
秦淮想起他前段時間在博物館看到的木雕。
為了追求吳帶當風和曹衣見水，那些木雕作品往往強行給人物加上復雜的衣物。
實際上，喧賓奪主了。
秦淮在之前的木雕創作中加上許許多多的細節，也算喧賓奪主。
而現在，秦淮由簡入繁，再領悟由繁入簡…
喧賓奪主沒了。
主次愈加分明，一切井然有序，歸于簡單理性。
秦淮又回想起少年游木雕，忍不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當時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執意要將少年游木雕毀掉。
而現在，秦淮懂了，大徹大悟。
首先，那尊木雕的左右兩邊分別有玉佩和長劍兩種裝飾。
其次，為了刻畫出御風而行的效果，少年身上披著的氅裘雕刻了許許多多的線條。
最后，氅裘正面是滿天星辰，背面則是朝代名稱。
這么多的繁文縟節，令人眼花繚亂，明顯是主次不分，喧賓奪主！
秦淮苛刻到極點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滿意？
“貌似，我將木雕創作上所遇到的難題盡數融匯貫通了起來？”
秦淮驚訝挑眉，大為震動。
這一次的靈光一閃，似乎令得他在木雕創作上向前邁了一大步？
似乎在木雕上的創作感悟，有了實質性的飛躍？
“這一次的領悟，好多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呢！”
秦淮露出燦爛的笑容，目光感激的望著商雅。
他有預感：明天，他一定能雕刻出令自己都驚艷的木雕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