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難得得意忘形。
平時哪怕是有啥驕傲的事,那也只是藏著掖著,誒呀呀,別夸這熊孩子。哪里,哪里,這熊孩子除了惹是生非,還能做啥?
他以往也極少喝酒,只兩杯酒下肚,便醉了,人生之無趣,可見一斑。
因此這弘治皇帝自吹自擂,左右四顧,似乎因為大臣們沒有給他滿意的回答,于是加強了語氣:“啊,諸卿來說說看嘛,朕的女婿,為了給朕修宮殿,花費了數千萬兩白銀。朕也不苛求你們,你們的女婿,可肯花費一萬兩銀子,孝敬你們嘛?”
劉健諸臣,竟是無語。
“啊,說話呀,來,劉卿家,你先說。”
劉健看了一眼方繼藩這傻缺,心里說,這方繼藩傻,陛下還想讓天下人都傻?
我兒子若是如此,將家里搬空,送給別人,我打死他。
劉健笑吟吟道:“陛下說的是,臣等遠不如陛下矣。”
“是啊,是啊。”這殿中,頓時炸開了鍋:“方都尉真是神人哪,我等雖有女婿,卻也遠不如他。”
“方都尉仗義疏財,實乃人婿之典范。”
“陛下得此家婿,可喜可賀。”
眾人紛紛七嘴八舌。
都是夸得。
弘治皇帝聽的很高興,哈哈大笑。
方繼藩有點懵,這怎么聽著,哪里是在夸獎,像是嘲諷哪。
我方繼藩一身正氣,怎么到了你們口里,就總是帶著諷刺意味呢?
方繼藩坐下,陪著吃了幾口酒。
卻見許多人湊著腦袋,低聲竊竊私語,忍不住譏笑。
哪怕是謝遷,也忍不住扯一扯身邊的李東陽:“方繼藩此子,從前覺得挺聰明的,卻不知吃錯了什么藥,劉公不是有個兒子拜入了西山書言嘛,得小心哪,所謂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這方繼藩,可不就是一個天大的家賊嗎?”
李東陽只低頭,謹慎道:“謝公慎言,理是這個理,可戳破了,就不是味了。”
謝遷訕訕笑道:“是極,是極。”
西山劇團建立。
乘著太皇太后極愛這京劇的西風,整個京師的戲班子,都眼紅耳熱起來。
當日,可是有不少貴人都在的,而今,記住了這四郎探母,不少貴人家,現在也都在議論著楊四郎好有佘太君,竟成了風尚。
如此一來,西山劇團納賢榜一張,不少戲班子都想要來投靠。
挑選了一批嗓子好,且年輕的,方繼藩便命人在西山營造西山劇院。
西山是個好地方哪,最重要的是,它距離大明宮,也不過十幾里地,嗯,大致屬于四環至五環之間,這劇團一開,想來,但凡喜歡聽戲的人,都得來此。
人來了,就好辦,這里的農家樂,順道也可帶動起來,還有商業街,賣點心的,賣瓜果的,賣茶水和果汁的,除此之外,還賣成衣,但凡市面上的商品,應有盡有。
等到了過年的時候,這兒更是熱鬧非凡,張燈結彩。
方繼藩領著朱秀榮到了西山的一處高坡上,自下眺望。
此時是夜里,白雪皚皚,以至于身邊的仆從和宦官們,個個冷的哆嗦。
可方繼藩卻是興致勃勃,牽著朱秀榮的手,她的手心略有冰涼,于是方繼藩便捂著,一面,自這里朝山下眺望。
在那山下,是無數的燈火,煙花和爆竹聲,如雷一般,響聲不絕。
方繼藩心生搖曳,忍不住道:“自這兒眺望這人間,真是別有一番風趣,這些百姓,真是可怕極了,是他們,才有了西山的榮景,也才組成了大明的天下哪。”
方繼藩的眼眸星,眸子深處,倒影著那山下的璀璨與繁華,方繼藩忍不住心潮澎湃,他是個胸懷天下的人,一個人若是對歷史有了愛好,那么,勢必,會有一種民族傳承下來的責任感。
恰好,方繼藩就是這么個人。
朱秀榮已依偎在了方繼藩的懷里。
雖然覺得大過年的,將自己帶來這地方,森森然,總覺得有些古怪,可朱秀榮心里想,哪怕是和方繼藩身處地獄,若永世這般,又有什么不好。
她雖已為人婦,為人母,卻依舊有女兒家的嬌憨之態。
方繼藩則將她裹緊,免使她受了風寒。
心里,很暖和。
方繼藩依舊還記得,想當初,自己穿越來到這個世界,說著要拯救蒼生的話語時,便被一窩蜂的人沖進來,將自己按倒在地,然后一群人抓自己去扎針。
那一幕,方繼藩永遠都忘不掉。
這些話,方繼藩和無數人說過,可這無數人,不是嗤之以鼻,便只是朝方繼藩意味深長的笑。
只有太康公主殿下,自己的妻子,每次自己說這些時,她總是溫柔的抵著下巴,專心致志的聽自己的話,方繼藩知道,這個世上,只有這個女子,真正無條件相信自己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相信自己胸懷天下,在為蒼生立命。
方繼藩忍不住呵了一口氣,談興正濃:“你看百姓們,多苦啊,饑寒交迫,哪怕勉強飽了肚子,娛樂也是貧乏,他們…真如牛馬一般。可他們又是一群可愛的人,他們哪怕只是接受一丁點上天的饋贈,便忍不住千恩萬謝,他們或許沒讀書,卻比任何人,都明事理。所以,居上位的人,倘若對他們無動于衷,對他們漠不關心,視他們為愚民、刁民,這些人,便是沒有良心。”
“嗯嗯。”朱秀榮在方繼藩懷里,不斷點頭,小鳥依人一般。
方繼藩豪情萬丈:“我方繼藩…”
“好,好啊,好…”
山下,突然沸騰了。
掌聲如雷。
哪怕是在一里之外的山上,竟也被這猶如雷鳴的聲音,也嚇了一跳。
動靜這么大?
方繼藩忙是回頭:“咋了?”
那王金元帶著十幾個扈從,遠遠的跟著,只是見都尉和公主殿下在此你情我濃,不敢過份靠近。
看著都尉和公主如此,這令王金元想到了家里的黃臉婆,黃臉婆和公主殿下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女人。
他心里也感慨萬千,哎呀呀,大過年的,別人合家團聚,我卻在這里吹風。
可一聽方繼藩吩咐,他忙是上前:“都尉,有何吩咐。”
方繼藩道:“下頭在吵鬧什么,動靜這么大,不會出什么事吧。”
王金元掐指算了算:“沒出事,都尉,您放心,想來,是劇院那兒,到了關鍵處,大家在瘋狂叫好呢。”
方繼藩忍不住道:“叫的這么大聲,像要斷氣一樣。”
王金元紅光滿面:“可不是。這劇院里每一出戲,那都是人滿為患,尤其是鍘美案,那真是一票難求,哪怕是站票,都搶不著,前些日子,都尉在大明宮那兒督工,都尉是不知道啊,那駙馬要被狗頭鍘斬了的時候,次次都是歡聲如雷,尤其是那陳世美一聲啊…呀…呀…呀…時,那屋瓦幾乎都要掀開了,真是熱烈之極。”
鍘駙馬…
方繼藩覺得自己后腦勺有了幾分寒意。
他踟躇了老半天,忍不住心里低聲咒罵,這些殺千刀的刁民,就知道看這等血腥的東西,一點欣賞的眼光竟都沒有,愚昧!這下好了,以后坑你們的錢,讓你們做牛做馬,沒有道德上的負擔了。
“繼藩,怎么了,我瞧你臉色煞白、煞白的。”
方繼藩:“…”
紫禁城。
一個屬于劇團的戲班子,入了宮中,一場戲,也在此開演。
弘治皇帝陪著太皇太后聽戲。
恰好,這戲演到了《打金枝》。
這戲正演到了郭曖手持鋼鞭,痛打公主,弘治皇帝臉皮子哆嗦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卻見太皇太后和張皇后依舊還津津有味的沉浸在戲中。
女人嘛,容易入戲,也不會去往深里想。
弘治皇帝雜念卻多,便借機,悄然走出園子。
蕭敬躡手躡腳的跟了出來。
弘治皇帝道:“民間之人寫的話本,戲說的成分,太多了。”
蕭敬笑吟吟道:“可不是嘛,要不怎么叫戲呢?”
其實蕭敬有點不肯出來,他正看的入迷呢。
弘治皇帝哂然一笑:“卻不知,千百年后,這戲文里若是到了弘治朝,朕…會是什么樣子,哈…想來,也多是老生所扮演的唐皇一般吧。”
蕭敬想了想,尷尬道:“這個,奴婢不知。”
弘治皇帝卻是背著手:“可是朕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帝王是什么樣子,終究,后人會有公評。時候不早了啊,朕不能再聽戲了,隨朕去暖閣吧,還有幾封奏疏,尚未批閱呢。還有那些自稱滿剌加使節的佛朗機人,聽聞朕以工代賑那些落難的人員之后,似乎很是不滿,一再請求召見,朕在想,過完了年,是否見一見呢?”
說著,弘治皇帝便邁開了腿,朝著暖閣方向去。
蕭敬心里很復雜。
這過年的啊,陛下,這戲,怎么不聽完?
他戀戀不舍的,回頭看了一眼,卻又麻溜的跟上前去。
“陛下,等等奴婢。”
第一章送到,今天有點晚,上午有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