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很快,就從狐疑中走了出來。
無論如何,去河西打韃子,是一件極愉快的事。
他對著輿圖,熬了許多日夜,才制定了萬無一失的方略。
朱厚照在軍事上,簡直就是一個天才,隨后,他仿佛生怕自己的父皇要改了主意,立即挑選了驍騎營和東宮禁衛千人,連帶著西山書院的生員們一塊兒打包帶走,美其名曰,讓他們見一見世面,長一長見識。
數百個愿意隨同前往的生員,加上上千驍騎,隨即帶著朱厚照出發。
方繼藩親自前去相送,到了京師之外,朱厚照騎著高頭大馬,一身戎裝,英武不凡,他看著方繼藩:“老方,本宮這便去了,你可莫要后悔。”
方繼藩道:“殿下,天色不早了啊,再磨磨唧唧,臣的午飯就趕不上了。”
“…”朱厚照樂了,道:“本宮會想念溫先生的,嗯…走了啊。”
方繼藩便朝朱厚照作揖行禮。
朱厚照撥馬,轉身便走。
眾騎擁簇著他。
劉瑾坐在馬上,愉快的吃著西瓜子兒,一面磕著,一面道:“干爺,再會了啊。”
“再會。”方繼藩保持微笑。
送別了朱厚照。
心里竟有些舍不得。
這傻瓜要是知道,他在蘭州幾乎尋覓不到韃靼人,一定會暴跳如雷吧。
算了,讓他去蘭州碰一鼻子灰也好,省的念茲在茲,充沛的精力無處安放。
方繼藩心里吁了口氣,回了京師,繼而打馬至午門,請求覲見弘治皇帝。
片刻之后,有宦官請方繼藩至暖閣。
弘治皇帝安靜的伏在案上,聽說方繼藩來了,便抬眸,笑吟吟的看著方繼藩:“太子走了吧?”
“是的,陛下,臣有點舍不得。”
弘治皇帝嘆口氣:“朕何嘗舍得呢,可每一次見他,但凡國家有一點事,他便高興的要過年一樣,朕看在心里,也疼在心里啊。小小年紀,看熱鬧不嫌事大,朕索性,就放他出去走一趟,讓他曉得外頭的艱辛,栽了跟頭,便回來了。”
方繼藩踟躇著,良久:“陛下,兒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你說。”
方繼藩道:“陛下一定知道,河西走廊,不過是韃靼人虛張聲勢對不對?”
弘治皇帝一臉詫異:“你竟知道?”
可旋即,弘治皇帝樂了:“哈哈…朕竟是險些忘了,你最是滑頭,什么事都瞞不過你,人哪,聰明到了你這般地步,真是世所罕見。你說的不錯,自那韃靼人與大明徹底交惡之后,朕的廠衛,早已傾巢而出,想盡辦法,收買和潛伏了一些人,在那韃靼人之中,根據廠衛的奏報,那延達汗的目標,乃是大同,至于河西走廊,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試探的攻了幾次之后,那一小股的人馬,便會立即撤退。也就是說,朕的這個兒子,等他到了蘭州,見到的,只會是千里黃沙。”
方繼藩忍俊不禁,翹起大拇指:“陛下真是老奸巨猾…不,深謀遠慮啊。兒臣,服了。”
聽到老奸巨猾,弘治皇帝拉下了臉,隨即想了想,跟這個腦疾的女婿,計較個什么呢?
細細想來,這一次,總算是逗了一回朕的這個兒子,這家伙,總是讓朕操心,今兒好,讓他去蘭州吃吃灰,而后夾著尾巴乖乖回家,從此之后,看他是否還敢成日胡鬧。
弘治皇帝咳嗽了一聲:“你也休要胡鬧。此次,韃靼人將攻大同,繼藩,你有什么看法。”
方繼藩沉默片刻:“既然來了,肯定要將其打痛,自鎮國府整肅王恭廠以來,王恭廠已制造了大量新式的火器,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朕聽英國公吹噓你那火器的威力,朕倒頗為期待,因而朕希望此次,由你隨軍。都督炮營、飛球營。”
方繼藩道:“兒臣有腦疾,萬萬不敢接受。”
弘治皇帝皺眉,他原以為方繼藩會欣然愿往的。
“朕都下了旨,你敢不去?少拿腦疾做幌子。”
方繼藩便道:“陛下,兒臣剛剛生了兒子,孩子還小,兒臣想多陪陪兒子。”
弘治皇帝拉下了臉來:“繼藩,國家大事為重。”
方繼藩接著道:“兒臣…”
弘治皇帝露出了失望之色:“誒,既如此,朕另擇賢明吧。”
方繼藩卻瞪著弘治皇帝:“陛下這啥意思,不是該兒臣請辭三次,陛下要一意孤行,而后,兒臣不得已接受嗎?”
“什么?”弘治皇帝瞪著方繼藩。
方繼藩無辜的看著弘治皇帝。
四目相對。
良久。
弘治皇帝冷笑道:“你竟當你是諸葛孔明了?”
方繼藩搖頭:“兒臣的意思是,好歹拒絕幾下,否則太子殿下空手而歸,卻得知兒臣去了大同,不好交代。”
“…”弘治皇帝也是無語:“朕就問你最后一次,去還是不去。”
方繼藩肅容道:“既然陛下非逼著兒臣去,兒臣豈敢不去,好吧,兒臣只好去了。只是不知,此次主帥的人選是誰?”
弘治皇帝淡淡道:“待會兒,你就知道。”
不多時,便有宦官來報:“陛下,英國公張懋,到了。”
“請進來。”弘治皇帝頷首。
英國公…
方繼藩眼眸一張,英國公能成嗎?他祭祀了大半輩子,還能上馬砍人?會不會被他坑死啊?
不多時,便見英國公張懋激動的入殿:“老臣…見過陛下。”
來時,張懋就聽到了風聲,心里激動啊。
萬萬料不到,這一次,竟要擔任此等大任。
可細細想來,這一場大戰,已是迫在眉睫,到時,勢必需調集各路大軍,布防于大同一線,若是在軍中,沒有足夠威望的人,如何能夠調集各路軍馬。
英國公這個爵位,本身就是一種象征,是明軍中的圖騰,陛下挑選自己,實是再明智不過的事。
張懋叩首行禮:“陛下…”
弘治皇帝道:“韃靼大軍,兵鋒劍指大同,朕想請你前去祖陵,告祭…”
“…”張懋頓時懵了。
弘治皇帝繼續道:“告祭列祖列宗之后,親自都督各路兵馬,守備大同,卿可愿擔…”
一下子,張懋臉漲得通紅:“愿意。臣愿意,臣一百個愿意。”
弘治皇帝微笑:“卿家的心思,朕豈有不知,這些年來,卿一直都在讀兵馬,上了無數道整肅馬政的章程,真就知道,你的心里,是不甘的,此次朕將大同交給卿了,還有,方繼藩,朕也將他交付給你了,莫要讓他少了一根毫毛。”
張懋狂喜,老淚縱橫:“老臣寧死…”
弘治皇帝壓壓手:“不要說死,不吉利。”
“臣定幸不辱命。”
弘治皇帝微笑:“這些年來,韃靼人屢屢犯邊,朕一直在想,大明為何一次次,被動挨打,這些韃靼人,哪怕是打痛了他們,可他們只要休養生息,便會卷土重來,真是煩不勝煩啊,這一次大同之戰,朕希望,卿家將這韃靼人,打的再痛一些,不痛到骨髓里,大明,永無寧日。”
“是。”張懋咬牙且齒:“老臣遵旨!”
弘治皇帝便擺擺手:“你們速去準備吧,擇吉日出發。”
張懋走出暖閣時候,激動的幾乎要掩面哭泣。
方繼藩則一副看傻子一般的看著張懋,打仗,真的這么好玩嗎?
這位張世伯,太要臉了啊,仿佛英國公府只要是姓張的人,不帶兵去打一仗,人生就不完整一般。
張懋擦拭了淚,一把拍在方繼藩的肩頭上:“走,老子帶你去喝酒去,哈哈,老夫終于得償所愿,得償所愿啊。”
“世伯,這酒,將來慶功時再喝,小侄回家看娃,要出戰了,想著他爹在外征戰,娃見不著爹,小侄心里便難受的不成。”
張懋齜牙:“你這兒子,終有一日,會像你爹將你慣壞了一般,將來又是一個混世魔王,兒子要打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被將他人看,將他當畜生,高興不高興,給他一耳刮子,將來人就老實本分了,你看看老子…”
方繼藩好奇寶寶似得看著張懋,眨眨眼。
張懋頓時泄了氣:“誒,這樣一說,我兒子還在研究蟲子和稻谷呢,竟不如你,罷了,不說這些,不說這些,繼藩,陛下讓老夫照料你,你放心,老夫決不讓人損你半根毫毛。”
方繼藩一溜煙的,逃了。
這家伙戾氣太重,三觀不正,還是少被他傳染為好。
方繼藩興沖沖的回到公主府,朱秀榮見方繼藩回來,正抱著兒子。
這孩子唧唧哼哼的,翻來覆去。
朱秀榮手臂有些酸,忙是傳給方繼藩。
方繼藩將孩子抱在懷里,感慨道:“越來越像他老子了,和他老子一樣英俊,再這樣可怎么得了,我們方家太高調了,越發隱藏不住鋒芒。”
孩子頓時睜開眼睛,烏黑的眼睛打量方繼藩,他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的爹,為啥這么悲痛。
難道…他沒奶吃了?
腰酸背痛,大吼一聲,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