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哪。
這醫學生匆匆等了蘇月來探視的時候,上前稟報,將劉瑾的情況報告了:“師兄,你說這怪不怪,按理來說,染天花者,茶飯不思,每日需喂兩碗粥水,補充其體力。可這劉公公,卻是天賦異稟,一日吃了五碗粥,竟還說餓,還問,還問…”
蘇月有點懵。
“問什么?”
“還問,咋粥里沒有肉呢?”
蘇月腦子有點亂,西醫學院歷來是有科學素養的,他們研究每一種病,從病發到惡化的過程,都會不斷的記錄,最終,即便找不到病的原因,也定當會揪出病的每一個細節,只有如此,才可想辦法,嘗試著尋找救治的方法。
所以西醫學院現在最多的,未必是看病的大夫,而是專門負責記錄和存檔的研究人員,這個劉瑾,確實有點不像天花啊。
可若不是天花,又怎么能從他身上,找到天花的疫苗呢?
奇哉怪也。
蘇月慎重道:“仔細記錄,好好照顧,他都出痘了,若說不是天花,實是匪夷所思,好好看護吧。”
“是。”
連續幾日,西山上下數千人,幾乎已經給京中絕大多數人,都種上了牛痘。
人們對于這牛痘是否有用,心里還帶著狐疑。
哪怕是弘治皇帝,即便他對方繼藩信任有加,可面對這可怕的天花,他心里還是有所疑慮的。
且北通州的情況,已經越來越惡化,這令弘治皇帝憂心忡忡,不只如此,在山東,甚至是在江南等地,也開始出現了一些可疑的天花患者。
古人雖對絕大多數疫病束手無策,卻也有一個極大的好處,那就是那個時代交通不便,一個地方出現了疫病,卻往往在可控的范圍。
可這一次,北通州的可怕之處就在于,它是運河的樞紐,在疫病爆發之前,潛伏在體內的疫病,早已隨著運河中往來的人群,將疫病帶到沿著運河的每一處繁華集鎮和城市,一旦大爆發,那么將會是何等恐怖。
弘治皇帝焦慮的看著一份份奏疏,大前日倒是種痘了,可是…至今沒有效果啊,他不禁心急如焚起來…此時正是弘治皇帝內心最脆弱的時候:“去傳劉卿家來。”
蕭敬卻是面帶難色:“陛下…今日,劉公去內閣,告假了。”
“告假了…”弘治皇帝一愣。
“是。”蕭敬道:“說是身體偶有不適。”
弘治皇帝頓時臉色蒼白:“莫不是,他也染上了疫病?他…他不是用了藥嗎?”
“這…”蕭敬戰戰兢兢,他也怕啊。
弘治皇帝臉色鐵青:“這是運數啊。”
劉健乃是弘治皇帝的左膀右臂,近二十年的君臣情分,弘治皇帝自然知道,若非是病的厲害,劉卿家,是斷然不會告假的,結果只會有一個,就是劉健,當真染上天花了。
弘治皇帝眼圈一紅:“這些年,他風雨無阻,從未有過懈怠,每一日,都是早出晚歸,哪怕是這個時候,朕也無法去看一看他。”
劉健出疹子了。
他的癥狀比較強,和天花一般,也是頭暈乏力,額上,有一些熱。
這使整個劉家陷入了恐慌,都認為,老爺應當是染病了。
哪怕是尋常的丫頭和家仆,現在也不敢就近伺候。
倒是劉夫人嚇的不輕,倒也沒有勉強那些嚇的要死的下人,索性自己拖著老邁的身體,在旁照顧著。
劉健躺在榻上:“謹記著,萬萬不可去通知劉杰,若讓他知道,他定會跑來探望,倘若當真染給了他,那就糟了。”
“是呢,老爺放寬心吧。”劉夫人摸了摸他的額頭,還是有些低熱。
劉健的手臂上,那扎針的地方,明顯的起了皰疹。
這看上去,似乎遠不如尋常的天花那般嚴重,可劉健全身乏力的厲害,完全就是天花的癥狀。
劉夫人憂心的道:“老爺,你吃點東西吧,吃了,身子才能好。”
劉健搖頭:“老夫,一點胃口都沒有,誒,都說染了天花的人,統統胃口全無,直到今日,老夫方才感同身受,是真的沒有胃口啊,老夫活了這么多年,也活夠了,而今,也算是位極人臣,極盡優榮。又有什么放心的呢,只是…老夫唯一擔心的卻是,方繼藩的種痘,沒有效啊,反而…可能令人生出天花來,他說只是偶有不適,這哪里是偶有不適,老夫擔心的是,這天花不能除啊,一旦這天花散播開來,咱們大明這一劫,可是真正要傷筋動骨了。”
“好了,你別管老夫了,老夫還怕死嗎?老夫乏了,得歇一歇,歇一歇才好。”
他眼皮子跳的厲害,呼吸有些急促。
夫人無奈,只好給他掖了被子,卻不肯離去,只在一旁守候。
次日一早,劉健醒來,他徐徐的張開了眼,這昏花的眼睛,越來越清晰,昨日還是頭暈眼花,今日…竟發現腦子里一片清明,絲毫沒有異樣,他茫然的起身,便見夫人趴在榻上睡了。
他覺得喉嚨有些干涸,便咳嗽兩聲。
夫人忙是起來,看著劉健。
劉健活動了一下手腳…沒…居然沒有什么異樣。
他眼睛一亮,夫人剛想說什么,劉健中氣十足的道:“快,捋開老夫的袖子。”
里衣的袖子捋開,那原先生了皰疹的地方,竟開始結痂,昨日所謂的天花,竟全好了。
劉健一愣,他慢悠悠的道:“老夫明白了,明白了,原來…所謂的種痘,就是讓人生一次天花,只是這天花,遠不如真正的天花那般猛烈,只是讓人偶感不適罷了。而老夫之所以…有如此可怕的癥狀,許是老夫這些日子,過于操勞,使這不適,大大的加重,而現在,老夫的天花,算是全好了,老夫得了一次天花之后,便再不擔心染上天花了,哈哈…這…這…這就是方繼藩的牛痘之法,這東西,有效。”
他說著,居然老當益壯,翻身起來:“快,快,快,寬衣,給老夫寬衣,老夫要去見皇上,趕緊。”
他眉飛色舞:“數十萬生民,有救了啊,有救了,方繼藩這個小子,真不錯,老夫若有女兒,便嫁給他,此人…真是奇才。”
“老爺…”夫人大喜,忙道:“要不要吃點東西。”
“來不及了,要立即入宮。”劉健瞪了夫人一眼,似乎覺得這個說服力不夠,夫人定會讓自己吃幾口,可他恨不得插上翅膀,哪里肯多逗留,卻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老夫這也算是出了天花了,這得了天花的人,都無食欲的,老夫的天花,才剛好呢,不適還未完全消散,自然毫無食欲,你出去打聽打聽,有誰得了天花,還吃的下東西的,好啦,好啦,你別操心了,宮中也有茶點的。”
他忙是換上了官衣,快步出了寢臥,那附近的下人見了劉健精神奕奕的走出來,個個驚訝不已。
劉健高聲道:“備轎,入宮!”
劉健坐轎到了午門,他得先去內閣一趟,可到了內閣,這內閣上下,幾乎所有人都是如喪考妣,劉公沒來,據說得了天花,這使許多人意識到,天花并沒有這么多容易去除。
不少人,也開始微微的出現了一些天花的征兆,這使許多人更加擔心起來。
何況,劉公乃是內閣的主心骨,他不見蹤影,大家伙兒,也沒主見啊。
哪怕是謝遷和李東陽在此,也有一種茫然無措的感覺。
眾人見了劉健,這劉健神采奕奕,和每一個人都微笑點頭,隨即進了自己值房,謝遷聽到了消息,匆匆趕來:“劉公,你回來了…出…出事了,山東已有了確切的奏報,染有天花者,數十人,看來這山東的疫情,也將爆發…”
“噢。”劉健輕描淡寫的點點頭:“是要小心防范!不過…于喬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性子還定不住,天花而已,很可怕嗎?不要這么莽撞,走,隨老夫入宮去,老夫尋一本前日廣東布政使司的奏疏,嗯,就是這本了,走吧。”
謝遷驚訝的下巴都要掉下來。
咋,我還沉不住氣。
可見劉健滿面紅光,一臉篤定的模樣,謝遷才想起什么:“謝公不是也生了天花嗎?”
“是啊。”劉健點頭。
“可是…”
“不用可是,已經全好了。”劉健笑了笑,而后道:“這牛痘,利國利民,造福四方百姓,拯救了數十萬百姓,你還愣著做什么,見駕去吧,賓之呢?”
賓之便是李東陽。
謝遷一愣,隨即他明白了什么,劉公說的很明白,牛痘有奇效,他頓時目中放光:“李公去奏報山東的疫情了。”
“正好,我們也去奏報。”劉健哈哈一笑:“好了,別咋咋呼呼的樣子,別人看了,要笑的。”
每天一萬二千字,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