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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八章:天家父子

  登上了一個簡易的碼頭,遠處便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

  一聽到這聲音,弘治皇帝頓時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本還板著的臉,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和熙的笑容。

  他不由回頭對方繼藩問道:“這里還有人讀書?”

  “有。”方繼藩道:“太子的門生張元錫,雖是射箭厲害,可他腿腳不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他畢竟是個大活人,又不是不能用,太子殿下便在此搭了個棚子,讓他在這教授一些孩子讀書。”

  張升一聽,目光頓時不一樣了!我兒子在啊!激動得不得了,眉飛色舞的道:“吾兒…竟也為人師了。陛下,不妨去看看吧。”

  “下次吧。”弘治皇帝雖也想去看看,可是…他現在沒這個心思。

  看這里都是矮棚子,‘賊人’們大抵就暫住于此,環境很糟糕,不過可以看到遠處連片開墾出來的田地,還有沿著河道,連綿的堤石。

  弘治皇帝皺眉,看著無數個彎腰在此清淤,卻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賊子,他不由道:“這便是鄱陽湖的賊?”

  方繼藩點頭道:“正是。”

  這個…和弘治皇帝所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啊。

  弘治皇帝訝異地道:“朕還以為他們很兇殘呢。”

  方繼藩便道:“陛下,其實他們不過是一群流民,當初實在沒有了活路,才入鄱陽湖為盜,可說穿了,他們就是一群失地的農戶,這些農戶可憐得很,比軍戶還要慘,寧王正是憑借這些,想利用他們作亂,太子殿下則說…則說…”

  弘治皇帝很認真地聽著,對于太子想說什么,有著濃厚的興趣。

  可見方繼藩吞吞吐吐的樣子,他不禁追問:“說什么?”

  方繼藩要的就是這效果呀,便道:“太子殿下說,天下無賊,所謂的賊,不過是有心人裹挾,又被官府欺壓,生活難以為繼的貧民罷了,倘若他們都是賊,那么官府比之這些賊,危害更甚,這廟堂之上,豈不都是賊子了嗎?”

  方繼藩心里呵呵笑,這些話,其實是他自己想說的,說實話,方繼藩是個三觀奇正的人,最見不得的就是窮人,看著這些江西老表們失去了土地,不得不去做賊,這…可還是號稱魚米之鄉的地方啊,由此可以想象,土地的兼并,以及官府的壓榨,到了何等的地步,我方繼藩能忍嘛?

  當然,若是直接罵滿朝文武,那就太招人恨了,方家以后還要交朋友呢。

  如今自己的孩子都要出來了,得給孩子積點德,留個好人緣。

  弘治皇帝皺眉道:“他當真這樣說。”

  方繼藩一臉誠懇地道:“臣也勸過他,不可太激進,可殿下是個嫉惡如仇的人。”

  身后的馬文升人等,個個很是尷尬,那江西巡撫王震,更是頭皮發麻起來。

  弘治皇帝似乎注意到侍駕的大臣們所面臨的尷尬,便道:“百姓們沒有土地,為何不租種土地?”

  方繼藩道:“自太祖高皇帝以來,天下的田地,大致沒有多少增加,可人口卻是增加了數倍,從前租種土地能有一口飯吃,而今卻是難以果腹了,何況大戶人家,往往隱匿土地,不必繳納糧賦,可小戶人家,稅賦卻是日重,一個小災小難,人便活不下去了,做賊總比餓死要強。”

  其實這話沒毛病,可在這上頭糾結,就不好說下去了,弘治皇帝便沒做聲了。

  方繼藩又道:“至于紅薯和土豆,江西這里,推廣的也不夠及時,所以…”

  王震大汗淋漓的道:“陛下啊,這并非是臣的疏失,而是寧王喪心病狂,處處掣肘阻礙啊。這么多百姓都被他逼去做了賊,寧王萬死啊。”

  方繼藩則是繼續道:“我還聽說,鄱陽湖附近有士紳侵害人田產,甚至有人逼良為娼…轉賣去南京的。”

  王震驚恐地抹了一把汗,又連忙道:“寧王豬狗不如,為某些士紳做后盾,臣等實是鞭長莫及。”

  方繼藩接著道:“可這里你口里所說的賊,哪一個背后都有凄慘的身世,江南是魚米之鄉,竟糟糕至此。”

  “寧王倒行逆施,人神共憤,臣一定好好的搜羅寧王的罪狀,將其揭發出來。”王震忙道。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這么說來,他們不是賊?”

  王震一愣,卻看著方繼藩笑吟吟的看著自己,識時務者為俊杰嘛,他只好咬了咬牙道:“陛下,臣…真是誤會了,這些可憐的百姓,哪里是賊,都是寧王倒行逆施的結果,可見這寧王是無恥卑鄙到了何等地步,天地所不容也。”

  卻說著,竟見遠處,朱厚照已是小跑著來了。

  弘治皇帝遠遠的眺望到了朱厚照,心里不禁一暖!

  待朱厚照到了面前,弘治皇帝深呼吸,可朱厚照正待要拜下時,弘治皇帝終于忍不住心中火起!

  你這家伙,倒是走的干脆!

  他下意識的道:“小畜生…你做的好事。”

  朱厚照已是如行云流水般的拜倒,道:“讓父皇擔心,兒臣萬死。”

  “…”弘治皇帝一愣,老臉一紅,便收了怒色道:“尋個干凈的地方說。”

  “這里沒有干凈的地方哪。”朱厚照道:“不過父皇不妨到兒臣住處來,兒臣那兒還算干凈。”

  說著,便領著弘治皇帝和眾臣到了一處帳子,這帳子就在亂石附近,哪里有半分的干凈,鉆進去,也不過有一個稻草鋪的床榻而已。

  朱厚照很隨意的取了稻桿,直接一鋪,便讓弘治皇帝坐下。

  弘治皇帝倒也沒有太多計較,而是道:“此次,你誅寧王,做的很好,朕心甚慰。”

  難得…父皇居然夸獎了自己,朱厚照高興得眉飛色舞,樂呵呵的道:“主要是父皇平日教誨的好。”

  弘治皇帝想喝茶,舔舔嘴,他這細微的動作,蕭敬看了個仔細,立即明白了陛下的意思,忍不住道:“這里有茶嗎?”

  “沒有。”朱厚照道。

  朱厚照解釋道:“來的急,也沒預備茶葉,待會兒兒臣去問問二狗子,讓他去問問人。”

  弘治皇帝看著朱厚照一身尋常百姓的打扮,像是從地里出來的泥猴子,卻也知道這是西學的理論,講究的是所謂的同理之心,再看看那一塵不染的王震,心里不由感慨,不過他道:“仁壽和坤寧兩宮,若知道你在此胡鬧,不知該有多擔心,所以…你立功心切,朕可以體諒,卻也不可如猴子一般四處亂跳,知道了嗎?”

  朱厚照道:“父皇,這可怪不得兒臣,兒臣也是被人所蒙蔽了。”

  “嗯?”弘治皇帝一愣:“誰蒙蔽你,繼藩?”

  朱厚照斬釘截鐵道:“劉瑾!”

  “…”弘治皇帝拉下臉:“他已死了。”

  方繼藩在一旁想,劉瑾若是還活著,估計太子給他栽贓,良心還會不安呢。

  現在死的真是及時啊,連良心的負擔都沒有了。

  朱厚照道:“當初兒臣可不想來江西,可劉瑾總是在兒臣面前說兒臣不來可惜了,兒臣耳根子軟,一聽,想著似乎也沒什么危險,何況還能為父皇分憂,所以兒臣便來了。”

  這等事,也辨不了真假,反正劉瑾已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無所對證了,還不是任他朱厚照編排?

  弘治皇帝已決定不再追究了,便道:“朕此番來尋你,是帶你回京的,這里的事自有地方官吏來安置,你不必費心。”

  朱厚照卻是苦瓜著臉道:“可是兒臣來都來了。”

  弘治皇帝便道:“朕在此,巡視幾日后,屆時你便隨朕回京,爾是太子,豈可這般率性而為呢?何況你竟還罵廟堂上下大臣,你是儲君,他們與你,有君臣之義,不可如此。”

  朱厚照只好很不情愿的道:“兒臣知道了。”

  那王震笑吟吟的道:“陛下和太子殿下,怎可在此爛泥地里棲身呢?而今陛下和太子殿下相見,臣見了,也是歡欣鼓舞,不妨就請陛下和太子殿下移駕南昌府城,聽說陛下圣駕來此,南昌府上下的供奉早已預備妥當了。”

  弘治皇帝只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道:“本宮不去,本宮還得在此辦完一件大事才走。”

  “大事…”

  所謂的大事…就是修橋。

  這可是要橫跨贛江的大橋啊。

  在這個時代,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橋梁,畢竟這贛江最窄之處,哪怕是自滕王閣至西岸,中間倒有一些河水沖刷出來的小洲,可如此長的距離,實是無法想象。

  可朱厚照和方繼藩,卻想試一試。

  聽說要建橋。

  弘治皇帝也是一愣,他詢問隨行的馬文升,馬文升等人紛紛搖頭:“陛下,這斷然是不可行的,這贛江的河面實在太寬了,若是這里能修橋,這天下絕大多數的河流豈不都可以修筑橋了嗎?”

  這個時代,若是小河,修橋倒也罷了,可似贛江這樣規模的江河,修橋真可惡是癡心妄想了,不過倘若真是能修出來,卻不知…能造福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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