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代的龍蝦和后世的龍蝦不同。
這龍蝦正因為是雜食,啥都吃,因而在后世,因為污染的緣故,卻不可吃多,在這時代,就無所謂了。
這玩意別看肉不多,營養卻極為豐富,比之尋常的肉類,還要更高一籌。
人得吃肉,要有營養。
這是方繼藩最樸質的觀念。
有了營養才有氣力,而這個時代,太多人都是面黃肌瘦,面有菜色,虛弱無比,說難聽點,人力,人力,哪怕是你要騎在這些人頭上作威作福,也得先讓人有力才是,否則,耕種沒氣力,修河堤沒氣力,哪怕是征募士兵,也都是一群皮包骨,人家就算想給你賣命,那也沒力賣啊。
這筆賬,有人算不清,方繼藩的小算盤卻已升級到了集成電路數字電腦的水平,已完全可以無障礙的運行復雜的運算,甚至還有一定的圖形處理能力。
唯一令人擔心的,就是池塘里的小龍蝦,會逃出去一些,最終成為野生小龍蝦,繼而成為入侵物種,破壞我大江西的生態。
不過細細想來,當下,這大江西真正的入侵物種該是數百萬江西老表才是,入侵,你入咩侵?吃不死你!
方繼藩蹲在池塘邊,朝熊二招手:“來來來。”
熊二老實巴交的過來:“都尉有啥吩咐?”
方繼藩道:“今日起,你啥都別做,就守在這里,管他什么時候,給我守好了,寸步不離,看著這些蝦。”
熊二頷首點頭:“我曉得,別讓蝦跑了?”
方繼藩氣急敗壞道:“別讓那些該死的老表偷我的蝦。”
“噢,噢。”熊二警惕了起來:“戳,他們不敢偷的,偷了打不起他們。”
小龍蝦很好養活,尤其是江西這等環境里。
將來方繼藩不但要在池塘里養蝦,還要在這收割之后的稻田里。
他起身,讓這屯田校尉陳望也在此守著,交代了一些養殖的注意事項,便又溜回了自己的棚子里。
朱厚照氣喘吁吁的過來。
雖是寒冬臘月,可朱厚照一身短裝,渾身撲哧撲哧的冒著熱氣,一進棚子里來,便將方繼藩方才喝了一半的茶水一口飲盡,一抹嘴,道:“又來了三百多個流民,江西的流民這么多?”
方繼藩搖頭晃腦:“殿下,寧王倒行逆施,百姓無不饑寒交迫,而今殿下克復南昌,軍民百姓,又無不歡欣鼓舞,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朱厚照哭笑不得的道:“他們就帶了嘴來,哪里有簞食壺漿?”
方繼藩道:“這是修飾。”
朱厚照感慨道:“現在有這么多人要養活啊。今日…”他腰上取出了一本簿子,低頭道:“今日開墾了一千二百三十五畝地,可還不足,怎么辦?”
方繼藩道:“這還不容易,鄱陽湖那里,也可以圍湖造堤,情理淤泥,那里地方大,能有不少畝地,可為了防止以后遭遇了大雨,河水暴漲,以至好不容易開墾的田給沖毀了,最好,疏通幾條河渠出來,如此,漲水時可以通過河流泄洪,又可灌溉沿岸的土地,只是…要修渠,只怕要浪費大量的人力。”
“咱們有的就是人哪。”朱厚照樂了:“好呢,我這便吩咐他們去做。”
朱厚照辦事很認真,將那簿子取出來,提筆,將方繼藩的話記下。
方繼藩道:“聽說陛下要來了?”
“愛來不來,和本宮沒關系。”
方繼藩瞇著眼:“太子殿下,難道忘了,您下了這么多道旨意?”
朱厚照臉色又青又白:“這…這是父皇的旨意。”
“噢。”方繼藩頷首:“明白了,是陛下的圣旨,陛下果然很會識人啊,一眼就看出了殿下的才能,給殿下敕封了這么多官職,知子莫若父,了不起。”
朱厚照干笑:“哈哈,哈哈,不想理你。”
心里有點虛,朱厚照匆匆出了棚子,忙是指著天上的飛球道:“將楊彪幾個喊下來,重新刷一下漆,這樣張揚做什么,生恐別人不知本宮在此一般。”
行駕到了六日之后,抵達南昌府。
先是一隊宦官和禁衛飛馬而來,尋覓太子殿下,誰知太子殿下竟沒有在南昌城,而是在江對岸。
須知這個時代,贛江南北是沒有橋的,宦官們只好隔江相看,這邊是歌舞升平的南昌府,另一邊,卻是烏泱泱的窩棚子,他們急的跺腳,忙是讓人匆匆的取了渡船來,渡了江,尋到了方繼藩:“太子殿下何在。”
方繼藩道:“去梅嶺采石了。”
“陛下要來了啊,行駕轉眼就要來。”宦官們氣的跺腳:“陛下不見太子,定是不喜。”
方繼藩只好一面命人去梅嶺,一面道:“別急,別急,我去接駕。”
方繼藩隨他們渡江至東岸,匆匆到了鐘鼓樓,此時,浩浩蕩蕩的行駕已入城。
弘治皇帝騎著馬,他已漸漸能騎馬了,兩股之間,磨出了繭子,便不覺得有什么異常,城門處,江西布政使司和南昌府諸官紛紛來迎,見天子騎在馬上,倒也龍精虎猛,個個拜下,口呼萬歲。
方繼藩躲在人潮里,假裝陛下看不到自己,埋著頭。
誰曉得弘治皇帝眼尖,目光落在方繼藩身上:“太子何在?”
這南昌上下官員,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太子殿下自入了城,便對他們愛理不理了,帶人去了贛江西岸之后,便更不曾回來過,這太子性子不好,大家不敢招惹他,鬼知道他在做什么。
方繼藩只好道:“陛下,太子殿下,正在采石。”
“采石做什么?”弘治皇帝覺得古怪。
方繼藩道:“采石修河堤。”
修…河堤…
“朕去瞧瞧。”
方繼藩道:“陛下,那兒,是在贛江西岸,怕要坐渡船過去。”
弘治皇帝無所謂的撇撇嘴:“他去得,朕卻去得。”
可弘治皇帝話音落下,那江西巡撫王震卻忙道:“陛下,萬萬不可去啊。”
“何故?”弘治皇帝皺眉。
“這…”王震看了一眼方繼藩,有點吞吞吐吐。
弘治皇帝道:“你說便是。”
王震只好硬著頭皮道:“陛下,那里,多是水賊盤踞,其中既有鄱陽湖的水賊,還有梅嶺的山賊,窮兇極惡…太子殿下當初要渡江,臣已是驚恐萬分了,倘若稍有閃失,臣死無葬身之地,萬死難恕,臣還曾派兵渡江,想要保護太子殿下大駕,可誰料,太子殿下將他們趕了回來,這些賊子,積習難改,臣只恐這些賊子,雖是暫時被壓制,可賊性難改,一旦陛下渡江,這些人…”
弘治皇帝皺眉,厲聲道:“既如此,太子為何卻在那里!”
敢情,那兒是賊窩了。
果然朱厚照這個小子,哪兒又危險,就往哪兒鉆。
在這個時代,官兵和賊的界限十分分明,對于高高在上的官員們而言,賊就是賊,不作安安餓殍,效尤奮臂螳螂,這是有悖綱常的萬惡只罪,是決不可被信任的人。
弘治皇帝每日看奏疏,這地方官吏報來各地的賊情,大多都是賊子如何兇殘,如何兇惡,自也會被這些奏疏所影響。
一聽太子孤身置身賊窩,臉都青了。
方繼藩道:“陛下,別急,王巡撫,說的太過了,這些人,并非是賊。”
王震畏懼的看了方繼藩一眼,這個都尉,不太講道理,王震還真有點怕他,所以也不和方繼藩爭論。
弘治皇帝皺眉:“朕去看看。”
弘治皇帝打馬要走。
王震卻又急了:“陛下,不如緩幾日,這大江滔滔,又無橋梁,大軍過不去,不若暫緩幾日,臣盡力征發百艘渡船…先命大軍開赴過去,到時陛下再…”
“朕等不得了。”弘治皇帝卻是看向方繼藩:“朕問你方繼藩,朕可以現在渡江嗎?”
方繼藩想了想:渡江吧。”
王震等人嘩然。
現在渡江,能帶多少禁衛,出了事,算誰的。
弘治皇帝想了想,似下了決心:“太子可去,朕也可去,方繼藩,你來領路,蕭伴伴,歐陽卿家,爾二人挑選百名禁衛,隨朕同去。”
王震不禁啪的跪地:“陛下啊…陛下御統四方,豈可冒然輕進賊窩。臣…臣愿隨駕,保護陛下。”
弘治皇帝沒理他。
片刻之后,數艘渡船便征用了,一百多人,先是一個指揮帶著數十人先行到了對岸,而后,渡船折返,弘治皇帝與方繼藩等人上了渡船,那王震好不容易跟著上了船,不過他內心是驚恐的,顯得茫然,四處張望,卻看到了老熟人,正是張升。
張升乃是禮部尚書,當初王震還在都察院時,算是他的故吏,王震不禁上前道:“張公,可還記得下官嗎?張公啊,這過江,只怕又風險啊,陛下貿然前去,只怕不妥,張公為何不勸一勸。”
張升板著臉,心說,我兒子想來也在對岸呢,誰理你!
便捋著須,默不作聲。
王震討了個沒趣。
轉眼,這渡船便已至紅谷灘,這江邊上冷颼颼的,弘治皇帝則開始眺望這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