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繩金塔,遙遙就在眼前。
這繩金塔乃是南昌名勝,聲名并不在滕王閣之下,諾大佛塔,幾經戰火,卻又幾經重修,方繼藩忍不住舉起望遠鏡,果然見那擎天高塔出現正前方,朱欄青瓦,壘甃成樓;鎦金玉頂,風鈴繞梁。
“快尋寧王車駕。”方繼藩大吼。
找不到,這一次就算是砸了。
如果人家沒來呢?
如果寧王已經進塔了呢,咋射?
如果…如果寧王拉肚子耽擱了時間呢?
如果…
計劃雖是周密,可是…任何一絲的變動,都可能功敗垂成。
這也是為何,方繼藩不喜歡親自行動的原因。
因為失敗意味著危險,危險可能讓人死。
方繼藩熱愛自己的生命,他是個對生命懷有熱情的人。
這樣危險的事,交給那些勇敢的人去做,有什么不好 當然,也可能會打草驚蛇,因為飛球已經當空,這一路過來,半個南昌城,都可能知道天上有個飛球。
他大爺的,寧王雖是個傻叉,可又怎么會不知道,這飛球突然出現,意味著什么。
“看到了,車駕…車駕上沒有太多護衛…”
朱厚照激動的狠狠捶打著藤筐的邊沿:“沒有太多護衛,說明寧王已經離開了車駕,快找,快找這老狗在那里。大舅哥,快將飛球移近一些。”
沈傲撲哧撲哧的轉動著風輪,悶不吭聲。
“發現了,發現了目標!”
方繼藩也發現了。
在遠處數百丈外,地面上。
一群人,擁簇著一個紅袍的老者徐徐朝向繩金塔的入口。
就是他!
“這廝穿著冕服啊!”朱厚照大叫:“反了,果然要反了,這絕對是要反,你看,他穿了冕服,邊上還有宦官,抱著金刀。”
方繼藩心里想,今日禮佛,召集南昌城諸官,想來,就是徹底攤牌。
寧王穿著冕服出現,附近只怕早已埋伏了無數的刀斧手,只要那些官員不肯降服,便立即格殺勿論。與此同時,在解決了這些人之后,寧王十之八九,也將在此宣布反叛,徹底和朝廷為敵。
這家伙…腦子一定有問題。
寧王全家都是智障啊。
不過細細想來,歷史上不乏這樣的螳螂擋車的蠢貨。
一方面,是初代的寧王被朱厚照的老祖宗文皇帝給耍了,當初寧王被脅迫著燕王朱棣起兵,燕王許諾成事之后將天下一分為二,哥倆好,方繼藩不知道當時初代的寧王信不信,反正最后的結果就是朱棣改為了他一個大大的意外之喜,讓他從大寧,直接改封到了南昌,一起坐江山,不存在的,想吃狼牙棒嗎?
另一方面,王爺做久了,身邊總是不乏有溜須拍馬之人,寧王威武,寧王好棒棒,大家自是撿好聽的話說,知道寧王不滿朝廷,更有臭不要臉的人,今日說弘治那個昏君,他又下了什么旨意,大明要完哪,今日說要完,明日又要完,總而言之,在寧王看來,這朝廷可不就要完嗎?
這世上,只有自己最是英明神武了。
“元錫!”
張元錫已毫不猶豫,取出了弓箭。
所有人都遠離他,怕影響到了他的發揮。
可是藤筐狹小,大家只好擠成了一堆,臉貼著臉,大眼瞪著小眼。
張元錫深呼吸,張弓,他閉上眼睛。
李懌已開始舉著望遠鏡,開始觀測,這是一門大學問,飛球的移動方向,移動速度,目標是否在移動,距離有多遠。
這些…統統都需他不斷的測算出來。
在后山,他已練習了不下數百上千次,和張元錫,早有了默契。
所以他心平氣和,就如往常一般,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一步步移近繩金塔的紅袍老者身上。
機會不會太多,一旦沒有抓住機會,就一切全完了。
“東南三十九度半…微風,風向西,離我們水平向下七十丈。距離…四百五十二步,飛球速度七步,目標駐足了,目標駐足了。”
張元錫沒有發射,這是因為,距離有些遠,他沒有絕對的把握,四百多步,對他而言,不算什么,可這是在飛球上…
而李懌,則不斷開始報數,一次又一次。
方繼藩和朱厚照屏住了呼吸。
繩金塔下。
寧王確實駐足了,在他的不遠處,有侍衛引發了一場混亂。
怎么回事?
朱宸濠一愣,回眸一看。
侍衛們都抬著頭,低聲議論著什么?
遠處,似有快馬而來,似乎有緊急的消息。
朱宸濠的心,有些沉。
他的身邊,乃是上高郡王朱建燧,朱建燧詫異的看著自己的父王,不,很快,自己的父王即將即大明皇帝位,號令天下,討伐弘治皇帝身邊的奸臣劉健人等。
朱建燧道:“父王,良辰就要到了。”
他開始催促。
朱宸濠頷首點頭:“待會兒,去看看,是誰…在此滋事,巡撫王震人等,已拿下了嗎?“
“已拿下了,那王震,叫罵不絕,說是…說是…”
朱宸濠冷笑:“等見了諸佛,再殺了他,祭旗。”
“是。”朱建燧頷首點頭。
朱宸濠顯得隨即,正要轉過身去:“那狗皇帝,禍害咱們朱家江山,天下人,人人恨不得生啖其肉,今日父王舉起義旗,誅殺狗皇帝和不臣,他日,等到了北京,便立爾為太子。”
朱建燧面露欣喜之色:“是。”
朱宸濠沒有再說什么,預備要進入繩金塔。
可他的身邊,幾個幕僚和寧王衛的指揮,也紛紛的抬起了頭:“殿下…殿下…”
“何事?”朱宸濠怫然不悅。
今日…好像和自己想象中不同,理應在此的時候,自己參拜了佛祖,此后,招降朝廷派駐于此的地方官員,再之后,無數軍民歡呼踴躍,在稱頌聲中,自己宣布稱帝。
可是,先是以王震為首的一群地方官不肯依附,這里又鬧出了亂子。
本王謀劃了這么多年,再加上先王們的經營,那鄱陽湖的水賊,以及梅嶺的好漢,統統愿意歸本王節制,寧王衛,又有兩萬精銳,一旦起事,便可召集五六萬人,到時一路順水而下,奪下南京城,便可和京中的狗皇帝分庭抗禮。
可想象是美好的,現實卻是另一回事。
他忍不住怒了:“爾等可否肅穆…”
戰戰兢兢的幕僚,忙是回過頭來,道:“殿下,殿下,您看,這天上是…是什么…”
朱宸濠下意識的抬頭看天。
一個巨大的飛球,冉冉而來。
“是上天…”
“殿下。”那幕友打起了精神:“天降神物,想來…這是…這是列祖列宗,保佑殿下馬到功成啊。”
“戳達姆娘!”朱宸濠目瞪口呆,寧王世系久在南昌,不免沾了南昌口音,朱宸濠驚的瞠目結舌,一陣痛罵,一耳刮子便朝那幕友煽去:“這是飛球,狗皇帝…狗皇帝的人…”
“射!”
在兩百三十步外,一枚狼牙箭,破空而出,狼牙箭如流星一般,在半空之中,劃下了完美的弧形,自高而下…
憤怒的朱宸濠,一句話還沒罵完,只在剎那之間,一枚狼牙箭竟是生生的扎入他的額頭。
人的顱骨,最是堅硬。
可這狼牙箭,鋒利無比,且又是那力大無窮的張元錫射出,箭矢在空中,氣勢沒有沒有減弱,反而增強了慣性,這箭矢,生生的鑿穿了他的顱骨,而后,斜下著,自他的后頸貫穿而出。
這一切…來的太快。
如電光火石之間。
朱宸濠臉上很滑稽,腦袋上,卻插了一根棒棒一般。
可腦中的漿液,混雜著鮮血,卻是淋淋而下。
他條件反射一般,口張開,而后,哇的無數血自口里噴出。
他身軀劇震,已無了氣息,可眼睛卻還是張的大大的,那不甘的瞳孔,已是渙散。接著,整個人噗通一下,徑直倒地。
所有人…下巴下意識的張大起來,如塞了雞蛋。
事實上,沒有人看清,這箭是從何而來,他們看到的只是方才還氣勢如虹,端莊大方的寧王殿下,轉瞬之間,就已成了一灘爛泥。
幕友終于發出了一聲劇烈的大呼。
接著,人們才反應了過來。
寧王衛的指揮畢竟見過大場面,大呼一聲:“世子殿下,快扶主公進佛塔。”
可那世子朱建燧,卻早已嚇癱了,面如土色,看著父王的尸首,想著父王無數個日夜的謀劃,自己的祖宗,一代一代的積蓄力量,可在今日這一刻,這無數絞盡腦汁的謀劃,就這么被一枚箭矢,直接落空。
朱建燧慘呼一聲,顧不得自己的父王,毫不猶豫,要朝那佛塔里狂奔。
飛球上,望遠鏡已定格在了朱建燧身上:“此人穿著郡王蟒袍,十之八九,就是寧王之子!”
李懌開始目測,他額上滿是大汗,似乎很是擔心,朱建燧逃進佛塔,一旦他進入佛塔,那么…就錯失了太子殿下要殺寧王全家的最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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