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后,在經過悉心的謀劃,在霏霏細雨之中,兩艘佛朗機船緩緩的進入了港灣,在其桅桿之上,西班牙王國的旗幟高高飄揚,隨后,迎面而來預備接引其入港的艦船還未靠近,這兩艘大船,居然沒有撤下風帆,而是依舊順風,朝著碼頭橫沖直撞而去。
巨大的艦船,直接沖過了棧橋,那無數的木板卷起,隨后,將這木質的棧橋和碼頭撞了個粉碎,等艦船被傳遞的淤泥所卡住時,無數的人,便順著纜繩順溜而下,他們腳踩著較淺的海水,雙目赤紅,瘋了似得,舉起了手中的弓弩、刀劍。
在此時,因為下雨,火銃并沒有什么用,容易受潮,手提著刀劍的水兵們,蜂擁上岸,趁著案上的佛朗機人不備,瘋了似得水兵,猶如潮水一般,登上了岸。
西班牙人萬萬料不到在這附近,會出現一支威脅到他們的力量。
他們在此駐扎已有七八年光景,城鎮的規模越來越大,他們建起了堡壘,卻沒有提防來自于海上的敵人,這本就源自于他們的自信,在他們看來,他們所要面對的,不過是當地的土人罷了,而當地的土人,不堪一擊。
可現在,這突如其來的敵人,已沖入了城堡,但凡是阻止他們的人,都被這些衣衫襤褸的人砍翻。
西班牙人試圖反擊,火銃隊在這陰雨的天氣里難有作為,更可怕的是,等他們集結起來,一切都來不及了。
瞬間,這座西班牙的殖民堡壘,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宛如人間地獄。
最可怕的是,他們壓根不知這些敵人,自何處來。
又為何,會突然發起襲擊。
周臘提著刀,手刃了一個西班牙的士兵,面目猙獰,他刀鋒前指,無數的水兵爭先恐后,自他身后如潮水一般用蜂擁上前。
這已不需有人用鞭子來督促他們了。
他們遭受了無數的折磨和艱辛,他們猶如螻蟻一般,飄蕩在海上,沒有人過了今天,卻還知不知道自己還能活著,刀頭舔血,對于他們而言,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們胸膛里,都涌著一股不甘。
如此千辛萬苦,遭了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遭不了的罪,到了此處,怎么能空手而歸,怎么能呢?
這里,有錢,有糧,有女人。
他們瘋了。
一個已不將自己的命當做一回事的人,自然,已經失去了人身上的本性,他們雙目之中,充斥著的,只是最原始的。
此后,慢悠悠的小朱秀才是壞人號,方才徐徐進入了港灣。
站在甲板上,張延齡拿著望遠鏡,遠遠眺望:“一個,兩個…十八個,二十九個…哥,這群佛朗機人,倒是頑強的很,到了這時候,都已殺入了堡子里了,他們竟還在頑抗,咱們損失慘重啊。”
張鶴齡不屑于顧:“死了就死了,沒什么大不了。”
對于兄長的冷酷,張延齡吞了吞口水:“哥,我覺得,我們不該將所有的錢糧都分給這些窮鬼,憑什么啊?咱們才是欽差哪,理應占了大頭才是。”
張鶴齡呵呵冷笑:“你懂什么?不拿出真金白銀,他們怎么會拼命,靠你我去找金山,可能嗎?這一點錢糧,算什么,能有多少,到了金山之后,這些錢糧,便是九牛一毛,要來做什么?”
張鶴齡是個有眼界的人,現在,在他的心目之中,他已是富可敵國了,這雖是紙面上的財富,而且有點虛無縹緲,可對于張鶴齡而言,正因為有了紙面上的財富,眼界才高了,我都是富可敵國的人,會在乎這幾千幾萬兩銀子嗎?雖然…在乎是在乎,可畢竟…為了將這紙面的財富兌現,自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可等張鶴齡登岸之后,他卻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是黃金,足足一個屋子的黃金,這些黃金,用一口口箱子裝著,西班牙王國的洪都拉斯總督,就在這里,與沖殺進來的水兵們負隅頑抗,最后,他被砍了數十刀而死,可同時,當人們打開了一個個箱子,這無數金燦燦的黃金,一下子,讓所有人瘋狂了。
數十個箱子的黃金,堆砌在一起,足足有數千斤上萬斤哪。
人們掩面大哭,有人相互抱在了一起,也有人身子躺在了箱子上,有人取出一把金子,拋向空中,這一次,當真是發財了,發大財了。
這是黃金啊,是世上最稀罕的金屬之一,是財富。
“哥,還給他們嗎?”張延齡要哭了。
他們想不到,在這里,居然有如此多的黃金。
事實上,黃金洲確實生產黃金,而當地的土人,又有用黃金來裝飾的傳統,近千年積累下來,代代相傳,結果,西班牙殖民者到來,在此數年,強取豪奪,積攢了這巨大的財富,西班牙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批黃金,卻徹底的點燃了這萬里之外,所有人的貪欲。
張鶴齡面上的肌肉在顫抖,他…心疼…疼的厲害。
我是豬啊我,為啥當初,就許諾著,將所有的戰利品統統分發下去呢?
看著這一個個滿身血污的人,瘋了似得蕩漾在狂喜之中。
“可以不給他們。”張鶴齡深深的看了張延齡一眼:“你現在去告訴他們,現在這些黃金姓張了。”
張延齡面上,露出了狂喜:“是嗎?那我去說了啊。”
張鶴齡點點頭:“嗯,別說是我說的。”
張延齡道:“為啥啊。”
張延齡看著這個傻貨,想哭:“因為,咱們兄弟總得活一個,得為老張家傳宗接代啊。”
“…”張延齡沉默了很久:“哥,我發現你挺會說笑的,哈哈,哈哈…”
張鶴齡騰的一下,心中火起,這本身就是一場人間悲劇,自己的心,就已騰了,他竟還笑得出。
一巴掌,將張延齡打翻:“狗一樣的東西,以后別叫我哥。”
“哥…”張延齡發出了嚎叫。
年關將至。
賭斗之事,已是甚囂塵上,隨著日期迫近,賭場已是熱鬧了起來。
只是這一次賭,有些特別,賭的竟不是勝負,而是方都尉輸了,肯不肯自殺以謝天下。
這倒不是京中的軍民百姓,不愛大明,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認為此戰必敗,而是…人們對于騎射之事,對于方都尉的門生,不太有信心。
那什么五太子,據說可是打小就在馬背上長大,打小便練習弓箭,且韃靼人,天生就是神射手,這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和他們比射箭,這…不是找死嗎?
這賭坊里很熱鬧,沸沸揚揚,這一次,賭的乃是方繼藩的人品,用的還是真金白銀,結果,賠率竟是慘不忍睹的一賠十三。
也即是說,誰若是買了方繼藩去死,那么下注一兩銀子,方繼藩當真死了,便可獲得十三兩銀子,簡直…就是暴利啊。
大家對于方都尉的節操信心不太足。
而方繼藩對此,只是不屑于顧,鄙視這些人發國難財,臭不要臉。
對于朱厚照教授張元錫射箭之事,方繼藩還是極上心的。
一個多月不見,只見他們成日都去后山里練習,卻不知現在進展如何。
方繼藩今日起了個大早,便去了后山。
后山這里,是一片還未開拓的土地,而今,這里卻是平整出了一塊平地,上頭多是箭靶,在這靶場的遠處,則是幾個臨時搭建的草廬,這些日子,太子殿下和張元錫,都在此練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方繼藩之所以選擇張元錫出馬,要借的就是張元錫這神奇的臂力,可其他的,到底能不能練的爐火純青,不過是一個半月的光景,想來…也不敢有太多的指望。
遠處,便聽到朱厚照哇哇的大叫聲,方繼藩看到了朱厚照的人影,小跑著過去。
卻見朱厚照彎弓,口里咋咋呼呼的道:“小張,本宮這樣,對不對?”
“不對,師父,你要放輕松。”
“可本宮輕松不起來。”
朱厚照保持著射箭的姿勢。
張元錫一瘸一拐的在朱厚照身后,拍著他的后脊,想將他的后脊拍的松軟一些,張元錫道:“殿下打小所學的射箭之術,其實并沒有錯,對于一個不會射箭的人而言,有極大的用處。可是殿下有沒有想過,射箭的本質,在于隨心,怎么樣射中目標,才是關鍵,而不一定,非要馬步下沉,非要手臂平直,殿下見過殺敵時,將士們會按平時練習的招式去殺敵嗎?不會的,因而,一個好的射手,想要隨心所欲的命中目標,首先要做的,就是使自己心態平和,而后,讓自己的身體,去適應弓箭,怎么站立,如何握弓,如何引弓,如何放箭,都要切實的根據自己的特點而為之。”
“師父,你看我…”說著,張元錫隨手拿起自己的鐵胎弓,他的身形顯得笨拙,站姿散漫,很隨手的樣子,彎弓,引箭,狼牙箭激射而出,啪…遠處,一個靶子頓時射翻,一氣呵成。
“師父,你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