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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破賊

  將士們盤膝坐起來,一個個龍精虎猛。

  他們取出了干糧和水,這干糧多是炒米,或是已經干硬的蒸餅,極難下咽。

  可是,大家依舊默默的吞咽著,能吃多少是多少。

  接下來,將會一場鏖戰,他們已經預備好了。

  另一邊,方景隆躲到樹根之后撒了尿,手放在殘破的衣甲上來回擦拭,他是軍中少有的,講衛生的人。

  坐下,老王給他遞了一個竹筒來,方景隆打開竹筒,喝了一口水,接著吐了一口吐沫,齜了齜牙。

  “待會兒還是老規矩。”

  “懂,若是情況不妙,卑下就先溜。”老王很熟稔的點頭。

  “嗯。”方景隆拍了拍他的肩,感嘆的說道:“人都死了,就都沒了,死了也是白死。所以,老夫若有什么不測,你一定要活著,來的路你是記清了的,干糧沿途你也藏了,你原路返回去,老夫是戰死的,戰死了,就有撫恤,陛下會為我們方家表功,回到了貴陽,甚至回到了京師,到了兵部,那些話,你可還記得?”

  “都記得。”老王指了指自己的腦門,非常認真的點頭:“祖祖輩輩都記得的。”

  “你說說看。”方景隆面無表情。

  老王熟稔的道:“伯爺死戰不退,可惜賊勢越來越大,伯爺被圍,斬殺了十幾個賊子,身上已是千瘡百孔,伯爺身邊有馬,可伯爺沒有騎馬而逃,而是依舊死戰,口里高呼著一句詩,最終被賊軍,亂刀砍死。”

  “好樣的!”方景隆欣慰的看了老王一眼:“詩你念一念,怕你忘了。”

  老王下意識的道:“忠誠貫白日,直已憑蒼昊…”

  “改一改,上一次在大同戰死的信州伯就念了這一句。”方景隆搖搖頭。

  老王卻不干了,很是鄭重的開口。

  “呀,伯爺,老方家世世代代都囑咐著用這一首的啊,換了新的,卑下怕記不住。”

  方景隆對他翻了一個白眼,下一刻仔細的想了想,便說道:“上一次聽繼藩念了一句,比較有新意,詩詞我是大老粗,也不懂,祖上們摘抄了這么一句,世代相傳,怕就是怕將來戰死了,報到了朝廷,顯得不夠英烈,閣老還有兵部的那些狗官最大的毛病,就是文縐縐的,到了死,不念一首詩,他們不會有什么觸動,到時撫恤和追封的等級就抬不上去了。繼藩上次念得什么來著…噢、豈因福禍避趨之。你記住了,就算這一次僥幸沒死,以后你的兒子,你的孫子,也要用,要是世世代代傳下去,這詩聽著新,想來其他人還沒用過。”

  老王忙是反復念了幾遍詩,勉強記住了,卻是嘆口氣:“伯爺,您都是伯爵了,還指著戰死追封的事?”

  方景隆拉下臉來:“你懂什么,做將軍的,要嘛就是得一場大功勞,要嘛,就死,前者是功勞,后者是死勞,不憑這個恩蔭子孫,難道做逃兵嗎?我們方家歷代,沒一個孬種,除了你的太老爺,也就是我爹,可我爹是為了救人,把老兄弟們從土木堡里背回來,這是為了義氣,也不丟人。”

  說到此處,他嘆了口氣,又感慨起來。

  “我若是逃了,或是做了敗軍之將,這便是恥辱啊,這個恥辱,會加在繼藩身上的,就算陛下寬厚,并不怪罪,可繼藩,卻會抬不起頭來,他現在懂事了,也越來越好了,我這做爹的,看著高興…”

  方景隆說著眼角突然落淚了,顆顆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直流,用了老手擦了擦臉上的淚。

  “所以,我只有兩條路可走,就算是死在這里,也不錯。至少當今陛下是個寬厚的人,我死了,這恩典就加在了繼藩身上,將來繼藩若是不曉事,捅了什么簍子,陛下也會念在方家世代,和我方景隆在這里搭上了一條命的份上,會格外開恩的。”

  老王默默的點頭,很是贊同,下一刻他便感嘆道:“南和伯府世受國恩,不是沒有道理的啊。”

  方景隆一笑,笑中含著熱淚:“其實說真的,我真希望活下來,能看著繼藩娶妻生子,抱一抱自己的孫子,若是我看不到了,你得幫我看著,到時候,上墳的時候,記得來稟報!”

  老王重重點頭,眼眸里也是盈滿了淚水。

  “好了!”方景隆豁然而起,身上腐臭的衣甲嘩啦啦的響,他抽出了刀,激揚的開口說道。

  “集結,都他娘的跟著我方景隆來,都看好了,我就在最前頭,我是貴州總兵,沖在最前,若是踟躕不前,你們后頭的,便宰了本官。可若是你們踟躕不前,那么,后隊就斬前隊,現在咱們糧沒了,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要嘛將來大家跟著我方景隆吃香喝辣,要嘛就死在此!”

  一番號令,山地營上下,瞬間集結,個個提著刀,猶如虎狼。

  是日。

  石澗寨遭襲,從天而降的明軍,在傍晚時分,猶如餓虎撲羊一般,沖殺入寨。

  一群衣衫襤褸的官軍,瘋了似得提刀砍殺,摧枯拉朽。

  寨中的土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這里,竟會出現明軍,等他們醒悟過來時,還來不及拿起武器,這些眼睛泛著綠光的豺狗,便已到了面前,開膛破肚。

  一張張扭曲的臉,沒有絲毫的憐憫。

  只兩炷香之后,一個吊腳樓里,方景隆渾身都是血污,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了木梯。

  在二樓,一個婦人盤膝而坐,幾個官軍提著長矛指著她的身體。

  方景隆站定,雙眸微瞇著,直直的盯著她看。

  其中一個軍官開口稟報道。

  “總兵,就是這個婦人,她這兒,護衛最多,料來就是此寨的首領。”

  方景隆頓時狂喜。

  婦人…婦人作為首領,那么…這個婦人是誰,結果已經不言自明。

  他身軀一震。

  自己的兒子書信中的話,終于得到了印證。

  繼藩這個家伙,還真是料事如神,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想來…就是如此了吧。

  方景隆很激動,朝著身邊的軍官厲聲道:“取畫像來。”

  任何欽犯,朝廷都會想盡辦法,畫影圖形,繪畫出欽犯的相貌,平叛大軍之中,到處都是這樣的畫像。

  所以老王毫不猶豫,自懷里取出一個油紙包,層層打開,最終,一張畫像抖落了出來。

  方景隆定睛一看,開始心虛了。

  畫像中的人,明明是個老嫗,三角眼,塌方鼻,齙牙、門神一般的眉…

  再看盤膝而坐的婦人,分明還算秀美,是個保養極好的年輕少婦。

  他眨了眨眼睛,在腦海里思索。

  難道…錯了?

  “是我!”婦人卻是平靜的看著方景隆,淡定自若的開口:“你們不必再確認了,我…已輸了。”

  方景隆松了口氣。

  他厲聲喝道:“綁起來,這里是是非之地,將士們在寨中修整一夜,將這寨里的牛羊統統宰了,吃飽喝足,帶一些干糧,明日就出發!”

  他講刀插回了鞘中,心情有些激動,盤桓在大明朝廷兩年之久的叛亂,這個滿朝君臣,無不想要碎尸萬段的可惡欽犯,終于拿下了,貴州…很快將安定下來。

  他朝身邊的老王說道。

  “派人,前去貴陽,報功!告訴大家,我方景隆說話算數,你們的孩子,將來,有NAI喝了!”

  似乎…害怕自己許諾的太大,以至于無法兌現,陷入尷尬的境地:“聽好了,是羊奶!”

  王先生哭了。

  是在學堂里上課的時候,這個古怪的先生傍晚時來,開始給學童們講解何為論語,孔圣人為何作論語,結果說著,說著,眼睛通紅,接下來,滔滔大哭。

  學童們本是大氣不敢出,乖乖聽著課,頓時混亂起來,紛紛大笑,有人將書拋在半空,有人跳上了課桌。

  “先生哭啦,定是許杰作怪。”

  “胡說,打死你,是你張小虎將他丑哭的。”

  王守仁心痛到無法呼吸,等到唐寅趕來,彈壓了這些學童,攙扶著王守仁出了明倫堂,便聽王守仁道:“恩師…恩師…學生終于明白了,學生終于明白了恩師的良苦用心,恩師…大才啊…”

  唐寅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啥?恩師還給師弟開小灶了?

  好不容易安撫住了王守仁,方繼藩聞訊之后,匆匆趕來。

  王守仁會哭?

  他一萬個不相信啊,這可是圣人,是武功高強,文物雙絕的奇人啊。

  可方繼藩看著紅著眼眶的王守仁,才知事實擺在眼前。

  見到了方繼藩來,王守仁忙是起身,朝方繼藩鄭重作揖:“學生拜見恩師。”

  “出了何事?”方繼藩背著手,雖是心里關切,卻還是背著手,下巴微微翹著,保持著一定的仰角,一副我是你爹的模樣。

  “恩師教誨…學生終于懂了,恩師大才,受教之恩,學生感激涕零。”

  啥?方繼藩繼續懵逼,雙眸掠過不解之意,本少爺最近有教你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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