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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圣賢

  “你…竟說出這樣的話,猶辱門楣啊!”

  王華不甘地朝著王守仁繼續咆哮:“荀子所以成圣,程朱所以成圣,得享孔廟…豈是你可以…”

  不等王華把話說完,王守仁就厲聲打斷道:“又錯了!”

  “…”王華身軀顫抖,他看著激動得難以遏制的兒子,卻見王守仁朗聲道:“孔孟不在世,誰可言程朱為圣?”

  王華努力地用手撐著書桌。

  程朱不是圣…

  程朱不是圣…

  “可是天下讀書人,無一不認可程朱!”王華吹著胡子,若不是自己的孩子,早就打死了。

  王守仁笑了,大著笑道:“哈哈,還是錯了,讀書人認為他是圣,他們便是圣么?我也是讀書人,我認為方繼藩是圣,便可將吾師抬入孔廟嗎?圣人已故,圣人不稱其為圣,他又有什么資格自認為圣?”

  王華瞪大著眼睛手指著王守仁:“你…”

  王守仁則繼續道:“可是圣人卻認為,神農嘗百草,故而認為神農是先賢。敢問神農不知程朱,甚至不通論語,不知何為之乎者也,那么,為何孔圣人膜拜神農?”

  “倉頡也不懂什么是四書五經,不知論語為何物,可為何孔圣人視他為圣賢?”

  “堯舜留下來的功績,只有治水,更沒有讀過什么程朱,那么又為何孔圣人認為他們是圣賢?”

  “這是因為他們實施了仁政,他們心懷仁德之念,敏于行,救活了無數的百姓。他們躬身俯首所做的事,足以流傳千古,便連孔圣人亦都自嘆弗如,對他們敬仰有加。孔圣人推崇他們,推崇的不是他們著書立說,窮究了多少學問,而在于,他們治水、他們救治、他們造字,從而使先民們得利,這才是真正的圣賢。而抱著一部論語,成日啃讀,所謂寒窗十年,兩耳不聞窗外事,豈不可笑?圣人可將這樣的人,頂禮膜拜過嗎?”

  “圣人可曾將那些腐儒視之為先賢嗎?大道至簡,只在于你根本不需窮究所謂儒家之理,你只需知道圣人崇尚仁義禮,這就足夠了,知行合一,其首要在于行,無論是大的仁政,還是只微末的助人,這些統統為德,父親,你錯了,大錯特錯,王家的書齋里有書三萬卷,可在我看來,只需留一部論語,其他留著也是無益,不過是在誤人而已!”

  王華呆住了。

  他痛斥道:“孽畜。”說罷,竟舉起了案牘上的硯臺,想要敲下去,手舉到一半,卻又淚流滿面地懸在了半空,無力打下去。

  這…是自己的骨肉啊。

  淚水泛濫著,自王華眼里嘩嘩落下,他無語哽咽著,最終,手無力的垂下了,硯臺也落在了地上,哐當一聲,一分為二。

  “你…太讓為父失望了。”王華哽咽著,不敢發出哭聲,生怕這哭聲一起,使自己這做父親的,失去最后一點威嚴。

  說罷,他失魂落魄地轉了身,搖搖晃晃地出了這書房。

  可王華剛一出書房,竟整個人像是迅捷的豹子似的,突的疾沖向了庖房,直接提出了一把菜刀!

  只見他手提菜刀,雙目赤紅,下值時頭上的翅帽也歪了,一副衣衫不整的樣子。

  府里的管事見了,連忙攔腰將他抱住了,大驚失色地叫著:“老爺,老爺,你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快來人,快來人啊。”

  王華淚水泛濫,雙目越發鮮紅,顯然,他是君子,一向遠離庖廚,因而手中的刀,很沒有規則的在虛空中亂舞一通,一向修養極好的他,此刻卻是滿面猙獰:“方繼藩…”

  他朝天吼叫:“我王華要將爾碎尸萬段,爾誤人子弟,爾害我兒子,爾豬狗不如,爾與禽獸無異…”

  正在家里的方繼藩突的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

  此時是傍晚了,剛吃完了晚飯,一群門生聚在一起,眾星捧月一般,毫不吝嗇地夸贊著他是如何的學問精深。

  古人嘛,除了不可描述之事,卻也沒有什么娛樂活動,因而吃飽喝足,一副香茗在手,到了廳中,被門生眾星捧月的吹捧一番,這人生,其實還算是挺愜意的。

  可這一個噴嚏,卻讓方繼藩總是忍不住的揉了又揉那發酸的鼻子,他感覺有點怪怪的,嘆了口氣道:“似乎有人罵我?還是哪里要出事了?”

  卻在這時,門子心急火燎地沖進來:“不好了,不好了,少爺,宮里來了人,來了人…”

  方繼藩豁然而起…就知道出事了。

  怎么像是…總有人和自己有仇一般,招誰惹誰啊這是。

  此時宮里來人,肯定是發生了什么事,現在可天黑了呢,天一黑,宮門就要關上,若不是出了大事,什么事不可以留到明日再說?

  果然,一個宦官正疾步進來,氣喘吁吁地走到方繼藩的跟前,看了方繼藩一眼,立馬道:“新建伯,娘娘有請。”

  娘娘?

  大半夜的,娘娘叫我去?

  方繼藩覺得這宦官在逗自己。

  “哪個娘娘?”

  宦官板著臉:“兩位娘娘。”

  兩位?那就是太皇太后和張皇后…

  方繼藩更加懵了。

  他倒是不敢怠慢了,出事了,果然出事了,大半夜的兩個娘娘相召,如此不同尋常,沒出事就見鬼了。

  他沒有遲疑,匆匆跟著宦官至午門,不過此時,午門已是關了,城樓上的禁衛吊下來了一個籃子。

  方繼藩扯了扯籃子上的長索,心里警惕,忍不住的看著一旁的宦官道:“你們不會害我吧,這繩子牢不牢靠的?算了,我是忠臣,死且不怕。”

  硬著頭皮上了籃子,便被吊入了宮城。

  一路竟是被人領著到了暖閣。

  暖閣?

  大半夜的…陛下還不回去休息?可是不是兩個娘娘召見嗎?怎么來的暖閣?

  只見這暖閣外頭,已是燈火通明。

  內閣三個大學士也在這里,正繃著臉,背著手,唉聲嘆息。

  蕭敬和幾個宦官在另一邊,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太皇太后。

  張皇后和朱厚照站一起,朱厚照愁眉苦臉的樣子。

  除此之外,還有壽寧候張鶴齡,以及建昌伯張延齡。

  至于其他人,就面生了,不過既然壽寧候和建昌伯都來了,想來其他也都是外戚吧。

  大半夜的,這是搞什么名堂?

  一見到方繼藩來了,頓時,人們便呼啦啦的圍攏上來。

  這架勢,嚇了方繼藩一跳。

  謝遷性子急,一看方繼藩,就厲聲道:“方繼藩,上一次陛下去了西山,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啥?”方繼藩發懵,這是幾個意思?

  謝遷瞪著方繼藩,捶胸跌足地道:“陛下自上一次去了西山,回來之后,就茶飯不思了,吃什么都沒有胃口,這已半個月了,如今已是憂心成疾,蕭公公說,打去了西山之后,便如此了,今日讓你來,是要問你,到底發生了什么?”

  方繼藩心里咯噔了一下。

  心憂成疾了?

  心理素質這么差?

  不會吧?

  他下意識的就道:“跟我沒關系,我什么都沒做。”

  一下子,安靜了。

  接著,劉健意味深長地看了方繼藩一眼,道:“方才沒有人說和你有關,只是詢問西山之事,既沒有問,你為何矢口否認?”

  “我…”方繼藩心里想說,我RI了狗了。

  看著無數眼睛,正如狼似虎地盯著自己,方繼藩心里有些發毛。

  陛下沒胃口吃飯嗎?

  難道是和張信有關系?一想到那廝的裹腳布,確實令他現在都還倒胃口啊,嗯,極可能就是。

  不行,我要保護他,萬萬不可將他招供出來,畢竟我是一個好人。

  深吸一口氣,方繼藩道:“此事,蕭公公應當知情。”

  眾人又都回眸,看向蕭敬。

  蕭敬忙道:“奴婢只知大概。”

  這家伙,倒是很會推卸責任啊。

  方繼藩只好道:“可能陛下染了風寒吧。”

  蕭敬又立馬道:“御醫已經看過了,說龍體并無病兆。”

  “陛下是沒有胃口,不想吃東西?”方繼藩忍不住問。

  眾人都頷首。

  好吧,那一定是張信了,一定是了,哎,要保護張信啊,不然他死定了。

  方繼藩心里有點兒毛毛地想著,覺得自己脖子有點發寒,別真出什么問題啊,會死人的。

  方繼藩想了想,只好道:“可能是御廚做的御膳太難吃?”

  “嗯?”張皇后凝視著方繼藩,這幾日,大家都急了,不過此事還是不宜外傳才好,所以只是宮里一群人在跳腳。

  之所以將方繼藩叫來,是因為自陛下從西山之后,便成了這個樣子,雖張皇后再三問陛下發生了什么,可陛下一直不說。

  現在方繼藩居然提出了御膳的問題,張皇后雖然覺得這答案簡單,可是聽方繼藩這么一說,是覺得有點不靠譜的答案,卻也未必不是一個方向。

  “要不…”方繼藩道:“臣家里新來了一頭獐子,請個大廚好生烹飪一番,送進宮來,給陛下換換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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