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秀次抬眼一看,發現前幾天換了主的那家店面重新裝修完了,幾個工人正揭去裝修用的防塵網,讓整個店面露出了嶄新面目。
挺大的樣子,好像吞了左右兩間店鋪連成了一體,成了這條街上的巨無霸,明顯實力雄厚,而裝修的更是古典雅氣十足——門臉頂上是一溜的黑檐灰瓦,還做過舊,看起來很有傳統韻味。兩個巨大的白燈籠上濃墨寫著“酒”字,筆鋒圓潤,如同醇酒,被高高懸掛在門的兩側,看起來十分醒目氣派。
猛然間看上去有種百年傳統名店的感覺,歷經了滄桑歲月而不倒,明顯經過名家用心設計,也不惜工本下了大本錢。
北原秀次看了幾眼后便帶著雪里回了純味屋,一進門就發現福澤家都在門口張望。掌柜福澤直隆面色有些嚴肅,而冬美那個小蘿卜頭直接黑了臉,有些恨恨的望著對面那家店,小聲罵道:“這些家伙,為什么偏偏把店開在咱們斜對面?這里明明已經有居酒屋了,非要來搶生意嗎?”
福澤直隆輕搖了搖頭說道:“把店開在哪里是對方的自由,這沒什么,一番町那么多酒吧也都生存下來了,有競爭對手沒關系的,我們做好自己就行。”
他在開解大女兒,但冬美根本聽不進耳朵里去,還是一副恨不能沖過去把對面燒了的表情——她們家主要收入就來自于這間居酒屋,以前在這條街上一家獨大,就算各方面都普普通通也能混個七八成客滿,而現在來了個更大的,生意肯定要受影響,依冬美那惜錢如命的本性不生氣就怪了。
但她不想和父親頂嘴,不過心里又不服,偷偷嘟囔道:“說得好輕巧,萬一沒生意一大家子吃什么?吃老本嗎?”
福澤直隆沒再說話,只是又看了兩眼,徑直回書房了。他走了春菜才開口說話,拿著手機對冬美說道:“大姐,對面是家連鎖店。”
“連鎖店?”冬美一把搶過手機細看,對了對網頁上的標志再對了對對面的店名,發現還真是。北原秀次也有些好奇的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對方是從京都跑過來的,屬于一個大型餐飲集團“ARA”的一分子,大概是版圖擴張想進軍關中市場,第一手棋挑的幾個點里就有街對面,而福澤家也是倒霉,屬于被大集團戰略AOE掃到了,純粹的禍從天降。
如果說關東的東京都是日本現代化的代表,那關西的京都就是日本傳統守舊派的代表了,感覺起來搞日本傳統餐飲行業的話,對面要真是京都來的那應該是有兩把刷子的,不可小覷,關中本地名店都不一定是對手——關中這個詞可能不怎么恰當,不過名古屋人喜歡這么稱呼當地,實際上地緣關系他們離得關西更近,口音也略偏搞笑型的關西腔。
不過名古屋本地人既不喜歡關西人,覺得他們粗俗野蠻,也不喜歡關東人,覺得他們市儈狡猾,還是自己看起來品格高尚比較舒服,便強行自立了一派。
但關東關西不和也是屬于日本傳統了,名古屋夾在中間很受折磨——住在這里連電線插座都要分兩組,一組用關東的電關東的插頭規格,一組用關西的電關西的插頭規格,鬧心之極,而且無論是關東和關西兩方,誰擴張勢力都往名古屋擠。
冬美看了一會兒對方的官網,心虛了片刻后環視一眾妹妹說道:“別怕,對方就算是大集團連鎖店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咱們店面是自己家的,不用付租金,比他們成本更低,而且我們選材用料更精細,食客們不會輕易動搖的。”
有點道理,但問題是你們家主廚廚藝不行啊,味道普通就是用心了使了好材料又有什么蛋用?北原秀次心里嘀咕著但嘴上沒說,冬美這小蘿卜頭是在安慰妹妹們穩定軍心,屬于長姐風范,就別給她添亂了——雖然她自己看起來也不是那么有底氣。
北原秀次聽了兩句就直接往藏書室去了,現在瞎猜也沒用,回頭看看對面經營的怎么樣再說吧,萬一客源不沖突不就白擔心了——對面看起來挺高檔的。
雪里從來都是聽冬美的,見姐姐不在意就直接丟到腦后了,哈哈一笑:“今天學了一身汗,我要去洗澡!”說著便往樓道口走去。
冬美一把把她拉了回來,小聲問道:“他有好好教你嗎?”她當然得問問了,要是好好教了就繼續給北原秀次吃肉,要是沒好好教就改回去讓他繼續啃蘿卜干喝豆腐湯。
雪里是個誠實的孩子,連連點頭:“有好好教的,鞠躬盡瘁了。”說著還拎了拎手里的袋子,“還給了我好多筆記讓我背。”
接著她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請示道:“姐姐,我覺得他講的我聽得比較明白,容易獲益良多,以后全讓他給我補習吧?”
雖然都是學習,但她覺得北原秀次比姐姐強,至少不會動不動就暴怒起來用力打她的頭。
冬美一口就拒絕了,“不行,每周補習半天還能說是幫忙,要是整天幫你補習咱們就得給他補習費了,我又不是不能教你,干嘛要花那個錢!”說著她看了看雪里手里的袋子,直接拿了過來,掏出了筆記翻看,準備瞧瞧北原秀次給了妹妹什么好東西。
她這一翻一看就有點入神了,喃喃道:“原來還有這種方法嗎?我都沒想到啊,他從哪里學來的?難怪比我總分高了二十幾分,有偷偷去補習班?狡猾的家伙…”
雪里站在一邊沒聽清,彎下腰也看向筆記,好奇問道:“姐姐你在說什么?”
“沒什么!”冬美用力把筆記合上,抿著小嘴轉著黑漆漆的眼珠子開始猶豫起來——是遵循公平競爭原則堂堂正正打敗他還是做點弊?
她考慮了三秒鐘,實在是受不了能贏北原秀次的誘惑,把筆記回了袋子里對雪里說道:“回頭我拿我的筆記給你先看著,他的我先檢查檢查有沒有錯誤,免得你學錯了。”
研究研究這小子怎么學的,這是知己知彼,不算作弊!她心里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但終究還是要點臉的,心里有些發虛,又轉頭對著去了廚房的春菜喊道:“春菜,除了煎肉排再多給他加兩個蛋。”
最多就當自己也讓他補習了幾次好了,這叫忍辱負重。
她拎著裝筆記的袋子直接回自己房間了,而雪里很無所謂。對她來說那些筆記就是寫了些字畫了些圖表的廢紙,自行去洗白白了——木瓜又粘在一起了,好難受。
雪里沒那份腦子去告密,春菜倒是留了心,生怕最近已經關系緩和了的豪豬和刺猬又開始鬧矛盾,影響了她的大戰略,便在飯前特意抽空單獨找到了北原秀次,對他說道:“姐姐說你辛苦了,給你煎了兩個雞蛋補一補。”
北原秀次啞然失笑:“沒什么辛苦的,幫個小忙而已,不過多謝了。”
也不能說小蘿卜頭完全不懂事,自己幫了她妹妹她就給自己改善伙食,雖然不值錢但也算是有心了。
春菜微微躬身表示不敢當多謝兩個字,很有禮貌,接著又委婉說道:“你給二姐的筆記大姐看到了,很感興趣,能讓她也看看嗎?”
北原秀次正洗手呢,隨口道:“看吧,這種小事不用問,這么客氣干嘛!”
他可是從來沒拿冬美當過競爭對手的,高看鈴木乃希一眼也只是因為自己莫名其妙就輸了。他不服,他也有好勝心——是男人就沒幾個沒好勝心的,被人擊敗了當然要找回場子,直接認慫的人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
至于冬美,她和自己的目標沒沖突,又沒贏過自己,那就無所謂了。冬美的目標是名古屋大,明顯是想留在本地上大學好方便照顧家里這堆老的病的小的無腦的,而自己的目標就活泛多了,只要是頂級名校全在選擇范圍內,沒必要非得和冬美較勁搶名額。
春菜對北原秀次好感度立刻2,更覺得他為人很大氣了,要是換了她大姐,那真是搶也得把筆記搶回來。她溫柔的給北原秀次遞了毛巾,靜靜說道:“謝謝你了!”
“好了,別總這么客氣!”北原秀次擦了手后準備去吃工作餐。最近已經可以單獨享受整塊的肉了,今天還要加上蛋,不知道雪里考到及格了那小氣鬼會不會端上整條帶魚籽的鮮魚、燉好的小母雞感謝自己。
啊,有點想得太美了,那小氣鬼到時會過河拆橋才是真的。
一群人吃過飯后,冬美趕羊一樣又趕著大家去干活,而今天剛好輪到雪里休假,她又給雪里布置了一堆作業,然后將她關在了公共活動室里,不做完不準她出來。
雪里哭著喊著要去端盤子,但小胳膊擰不過大腿,沒半點屁用。
北原秀次依舊給福澤直隆當著幫廚,發現競爭促使進步果然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話。福澤直隆明顯今晚工作認真了許多,處處精益求精,百分之一百二的用心做料理,不過他當廚子也沒天賦,加倍用了心食客們還是毫無反響,像是做了無用功一樣。
北原秀次瞧了瞧自己的廚藝LV8,覺得自己當大廚估計現在就能比福澤直隆強點,但他沒法開口——他當了大廚,那福澤直隆干什么?反過來給自己打下手?去端盤子倒酒?直接退休歸隱養老?
這個中年男人身體極度虛弱,感覺和七十歲的老年人都有一拼了,但仍然每天咬著牙站在爐灶旁硬熬,應該就是為了這一家大大小小的孩子們。
這涉及到一個父親的尊嚴,能不能撫養孩子直到孩子長大成人,北原秀次確實很難張口。
福澤直隆注意到了北原秀次的表情,以為他也在心浮氣躁——他大女兒現在路過店門口總要不自覺看一眼對面,雖然對面明顯剛裝修完還沒開業——笑道:“北原君,守住本心,做好自己。”
“我明白,福澤先生。”北原秀次收回了心思,重新專注于工作上。
他現在和福澤直隆接觸多了,越來越覺得他不像日本人了,倒像個人,難怪養出了一群假日本人女兒。
福澤直隆最崇拜的偶像是王文成公——他平時就這么叫的——其實就是王守仁,也就是陽明先生。
這個人自幼習武,年紀大了倒轉職成心學信徒了,也算奇葩一個。而勸了北原秀次讀了一些雜書修身養性后,發現他“自學”了漢語,更覺得他真是個少見的天才,沒事就拉著他說說王守仁的事兒,給他講講大道理。
這人心態也老了,真的非常喜歡講大道理。
而北原秀次也是醉了,他一個中國人跑到日本來聽一個日本武夫講人學說,這說出去也沒人信啊!
他低下頭,小刀一劃熟練的破開魚腹還順便勾出了魚內臟。行吧,老老實實打工順便刷技能,萬一生意不好了,等技能高了偷偷幫這老家伙一把,算是照顧陽明先生的徒子徒孫了。
當然,說是這么說,其實他現在在這兒薪水不錯,吃得也好,還有附加福利藏書室,輕易不想挪窩。
想讓他丟工作可沒那么容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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