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京兆府,咸陽縣,大魏村。
此處是關中平原的腹地,阡陌縱橫,靠近渭河處又有碼頭和市集,來來往往人色不斷。現在也是關中的冬閑時節,許多大魏村的農夫就趁著農閑,到渭河旁的碼頭上扛活。
其實也沒什么活可以扛,如今天下一分為三也不知道一分為四了,到處都兵荒馬亂,大一點的客商都貓在家里不出門了,只有一些手腳不能停的小商小販還在奔忙,可他們哪里需要力伕扛活?
大家現在聚集在碼頭上,不過是習慣使然,另外也想湊在一起嘮嗑發牢騷。
這些關中農人們議論的熱門話題,居然也和中原、河北那邊仿佛,也是圍繞圈地展開的!
沒錯,現在不僅是暴周在圈地,西遷的大宋朝廷,也在宣和六年的冬季下達了《均田令》。
《均田令》的內容當然也是遭人恨的!
根據《均田令》的規定,關中和漢中各州郡的農田首先必須徹底清丈!絕不允許一畝一分的隱田存在!
而且清丈田畝的工作不再由地方官府負責,而是一律歸樞密院、兵部管轄。將由武裝的新軍官兵負責清田。
在完成清田之后,關中、漢中的田畝一律和兵役掛鉤。200畝田劃為一個莊園,嚴禁分割和買賣。擁有該莊園的地主之家必須承擔相應的兵役——向西宋朝廷提供一名府兵。
如果該地主之家不能出府兵,或者無法出具有效的土地憑證或納稅憑由,那么土地將會被立即沒收,然后分配給共和軍的士兵。在得到田莊后,這名士兵也會從兵募變成府兵。需要終身服役,父老子替。如果無力或不愿意服役,土地將會被收回重新分配。如果該兵陣亡或者傷殘,田莊則可以歸其繼承人擁有直至成年,如果其繼承人不愿意在成年后服役,田莊才會被收回。
另外,西宋新軍的軍官、騎兵和士官,也可以根據官職大小,得到不同數量的田莊。
騎兵和士官都可以得到3個田莊,職階為排長的軍官可以得到5個田莊,職階為隊(連)長的軍官可以得到7個田莊,職階為營長的軍官可以得到9個田莊,職階為旅長的軍官可以得到11個田莊,職階為師長的軍官則可以得到13個田莊,職階為安撫使的軍官可以得到15個田莊。
領取田莊的標準并不是他們的官階,而是職階——這是類似于周軍軍銜的存在,將會最終取代武官階,成為新軍軍官官階高低的標志。
除了府兵、騎兵、士官三個職階外,所有的“正職階”下,還存在一個“副職階”,可以領取的田莊比相應的“正職階”少一個。
另外,擁有某某職階也不等于一定擔任和職階名一致的官職。
每個田莊,一律都擁有200畝耕地和5畝宅地。不計算宅地,以后西宋新軍的師長階軍官將可以拿到2600畝土地作為自己的職田,最高級的安撫使階軍官將可以得到3000畝田莊。
這些授予軍人的田莊都是職田的性質,所以免除一切賦稅。而軍人家庭也可以根據級別高低,免除相應丁口的賦稅、徭役。
考慮到關中土地的產量和收租情況,這些田莊的收益其實也不算豐厚…只是讓西宋的官兵能過得比較殷實而已。
而軍官擁有的田莊在該軍官去世后,大部分將被收回,他的繼承人最多只能繼承到士官(騎兵)標準的田莊,而且還需要負擔相應的兵役。
總之,以后關中、漢中的田土(認真清查一下大約有5000萬畝),都必須和兵役掛鉤了。
而在得到了土地之后,所有的新軍官兵,將不能再領取軍餉俸祿,同時還必須承擔置辦部分裝備和戰馬所需的費用。
不過他們的軍功還可以用來換取賞賜或晉升。如果換得賞賜,則可以得到賞金,晉升則可以得到田莊。
順便一提,所謂的賞金并不是黃金、白銀或銅錢,而是蜀錦!
西宋朝廷沒有搶到大宋銀行中的金銀,而被他們帶到關中的銅錢數量也不多。在西宋朝廷控制下的四川向來也是“缺錢”的地方,在紀憶維新之前還用了一百多年的鐵錢。
所以復古黨的官員和軍人干脆來了個“以錦代錢”,實際上就是通過降低貨幣的作用來抑制商業活動…
未來的西宋是“不需要錢”,也不需要發達的工商業的——當然,想要也不會有!
既然要不著,那就干脆不要,效法秦制,推行耕戰。
而秦制當然是苛政!
和大周共和國推行的“商人苛政”相比,不知道兇惡了多少。
周國的苛政從本質上說,還是資產階級的狡詐政治。還是要保護私人合法財產的,還是要講資產階級法權的。
所以執政府要精心設計圈套,也不能阻止平民去天津市請愿——請愿當然是沒有用的,元老院不需要平民的選票,元老院是代表公民利益的。
但是請愿抗議是平民的權利,所以武義久也只能忍受著…
可西宋這邊完全是赤果果的剝奪!
無論有沒有合法的田契和納稅憑由,私田都會變成職田莊園!如果擁有田契和納稅憑由,原本的田主則可以通過當兵從軍保留土地的使用權,實際上所有權也被沒收了。
這樣的苛政一出,自然有不少樸實的關中漢子奮起抗爭,而結果自不待言…
來自大魏村的農人們這時就提及了一件發生在他們身邊的抗爭失敗事件。
“真沒想到王秀才一個讀書人,也有恁般的武藝,一個人一口刀砍翻了三個官兵!”
“又能怎樣?還不是被暗箭射傷了?現在關在咸陽大牢里面,定了個謀反的罪,再過幾日就要斬首了。”
“唉,王秀才多好的人啊,怎么就要斬了呢?官家怎就不知道好壞呢?”
“好壞?哼哼,要知道好壞,還能叫東賊攆到關中?”
“這話可莫亂說,讓人報了官,說不定也定個反賊!”
農人們四下看看,忽地發現有個客商打扮的中年人站在他們跟前,身后還跟著幾個頗為精壯的護衛,看著好像是剛從船上下來的。
如今渭河上可少有大商大賈了!這幾位真是商人?不會是樞密院暗探房的探子扮的吧?
為首的中年看著驚恐的農人們,卻是溫和一笑,拱拱手道:“在下是永州來的,帶著點貨,想去咸陽販賣,各位能幫著挑一下么?價錢好說。”
“好說,好說。”
農人聽著他的湘音,稍稍放心,也不愿意放棄這個能夠得到一點錢的機會。
這客商帶來的“貨物”居然是書籍!一箱箱的有幾十箱,也不知道在這兵荒馬亂中去賣給誰?
不過看到這些書,農人們就更放心了,樞密院暗探房的探子才不會帶著幾十箱出門辦案呢。
“老丈,你們方才說的王秀才是什么人?他為何要謀反?”客商和農人們一路前行,還和氣的同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農交談,談著談著,忽然就把話題轉向了馬上要砍腦殼的劉秀才。
“還不是為了《均田令》…”老農也是個渾人,沒有留意左右的農夫打來的眼色,只是順口說著,“他家是大魏村的地主,有三四百四畝田,可是人丁單薄,家里的男丁就是王秀才和他的兒子王中孚…一個四十來歲,一個才十三歲,都當不了府兵啊!
而且他們父子二人都是讀書人,王秀才還考過幾次發解試,雖然沒有過,但終究是個讀書人吶!在咸陽城里也小有名氣,認識不少士紳朋友。若是在幾年前怎會被一群當兵的欺負?唉,真是世風日下啊!”
那客商嘆息一聲:“原本以為只有周國斯文掃地,沒想到關中這邊也一樣…真是沒有想到啊!”
這客商不是旁人,正是棄官而去的陳遘。他本想先去襄陽府的,可是一想趙桓才是正統,所以就裝扮成書商入了關,想找熟人引薦入仕。
可是入關后,陳遘卻發現西宋這邊也和新周一樣,在大肆剝奪地主階級的土地!而且手段更加兇狠——新周好歹隨便抗議,只要不搞武裝起義,周軍是不會血腥鎮壓的。
另外,周國是承認私田合法權益的!田主沒有田契,又不去納稅,怎么證明田是他的?被充公也是應該的…而且被周國沒收的土地中,還有相當部分真是“無主”的,主人或是跑路的勛貴官僚,或者干脆就是宋朝的官田,或是趙氏皇族的皇莊、寺廟的寺田、書院的學田等等。
而關中并沒有歷經戰火,也沒那么多的官田、寺田、學田、皇莊,連大官僚、大貴族的土地也不多,幾乎都是民田私田,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一律沒收,簡直是強盜啊!
東賊是賊,西宋看起來也變成賊了!而且比東賊有過之而無不及…已經不是苛政,而是暴政了!
陳遘嘆了口氣:“看來關中沒有什么生意可以做了…對了,那個叫王中孚的孩子沒有被官府捉去吧?”
“還沒有…”
陳遘道:“既然有緣,我就搭救他一下,讓他跟著我去荊湖吧。也許荊湖會好一點,荊湖畢竟是太上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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