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開京,半月城內。
半月城是開京的內城,面積頗大,不過大部分區域都被森林茂密的崧嶽山占據,平地并不太多。不過就算不多的平地,也大多是“森林公園”,只有半月城的南門通往宮城滿月臺的大道兩邊,散布著一些和宋朝的地主大院仿佛的建筑。大多是高麗王國朝廷的各個衙門和一群高官勛貴的宅邸,也有幾棟富麗堂皇一點的,都是高麗和尚們的寺廟。
和遼國的情況差不多,高麗國也是和尚、尼姑泛濫成災的地方。連王氏王族之中,也有不少王子被看破紅塵,剃頭當了和尚。
在一座名曰華嚴東寺的廟宇旁邊,坐落著一座面積很大,用高大的夯土圍墻包裹起來的大宅。宅子的大門緊閉著,門外還有幾個看上去殺氣騰騰的別武班壯士在站崗放哨。看這架勢,就知道居住于此的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宅子門外一排栓馬柱上,全都栓著一匹或兩匹矮小的耽羅馬(這種耽羅矮腳馬在耽羅島上已經不存在了,都被甩賣給了高麗和日本,耽羅島上的馬場則全部用來飼養天津馬)。還有一些奴仆護衛,在夯土墻腳下三三兩兩的蹲著,有些人身邊還擺放著模樣古怪的獨輪車——這種獨輪車也是高麗官人的代步工具。這年頭高麗也和宋朝一樣不流行坐轎子,官人出門就是騎馬、騎驢,再就是這種獨輪車了。所以在高麗開京街頭看見個袍褂整齊,胡子老長的大官側著身子坐在一輛獨輪車,由一個骨瘦如柴的貧下中農推著的場景,那是一點都不奇怪的。
聚集在宅門外土墻根下的奴仆護衛們閑來無事,就開始希希索索的議論起來了。說的事情居然不是家長里短,而是軍國要務。
倒也不是這些高麗國的下等人突然間變得多么關心國家大事了。而是高麗國真的已經到了亡國滅族的懸崖邊上了!
也許再過不久,來自北方山林里面的野蠻人,就要殺進開京,把高麗人統統殺光了。
現在還有什么比這事兒更嚴重呢?
“這可怎么辦啊!野蠻人已經圍困西京很久了,雖然有尹元帥在守城,野蠻人是攻不進去的。但是西京城內能有多少糧食?一旦吃完了,西京城恐怕就要失陷了,到時候高麗會不會滅亡…”
“不會的,我們高麗國可是遼國的臣屬,遼國不會看著我們被野蠻人滅亡的。”
“可是遼國正在和宋國開戰,聽說連南京道都丟失了!”
“那可怎么辦?”
“你們聽說了嗎?現在朝中已經有幾位大臣提出向野蠻人求和了,要割讓東、西兩界,還要遷都東京。”
“要割東西兩界?還要遷都東京?那怎么能行?不行啊,我們的家可都在開京附近啊…”
“不會割地,也不會遷都的,咱們還有吳平章呢!他可是堅決反對遷都和割地的忠臣啊!”
“是啊,今天有那么多的貴人都來了平章府上,一定是商議怎么救援西京吧?”
“但愿能救得了…”
說到這里,一群高麗國的升斗小民,全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了這座府邸緊閉的大門。
這里就是高麗國守司空中書侍郎平章事,守司徒,守太尉,監修國史,上諸國,判吏部事判禮部事判兵部事吳延寵的宅邸!
這么一大串的官名,實際上就是宰相兼吏部、禮部、兵部尚書!可真是大權在握,不知道有多發愁了。
大權在握通常是好事兒,可是在當下,卻有一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感覺。
高麗國已經到生死存亡的關頭,數千生女真大軍圍困了西京,由都元帥尹瓘,北面行營兵馬副使拓俊京,將軍王字之率領的別武班主力,現在都困在西京城內。此外西京城中還有幾十萬百姓難民,將小小城池塞得滿滿當當,每天消耗的糧食就是個天文數字啊!
而高麗國已經和生女真打了八年拉鋸戰,為了供應前線,割地的府庫早就搬空了。即便是西京平壤城內,也沒有多少積蓄,還能支撐多久,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正是因為這種絕望的局面,和吳延寵同任宰相的崔弘嗣,御史中丞金緣才不斷彈劾主戰的尹瓘、吳延寵等人,并且主張割地圖存,遷都以避鋒芒。
平心而論,現在的吳延寵也認為打不下去了。八年戰爭,已經把高麗的國力耗盡了。雖然也練出了別武班這樣的精銳,但是別武班的作用,也僅僅是讓生女真野蠻人投入了幾倍的力量征伐高麗——從原來的500大軍增加到了3000大軍!
吳延寵很清楚,3000女真大軍是高麗根本無法戰勝的力量,即便可以暫時抵擋,生女真也還能繼續增加力量。
所以抗戰必亡是一定的!
可是割地求和的責任,卻是吳延寵這個主戰誤國的外來戶怎么都承擔不起的。
所以他直到現在,都還在硬頂。
可是硬頂歸硬頂,讓他帶著別武班剩下的兵力去救援西京,他也不敢。因為那樣干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全軍覆沒!
所以這些日子,吳延寵都快急死了。每天上朝應付完主和派和那位比他還著急的大王,回了府中,就是和一幫束手無策的親信商議戰守之事。
可是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沒有什么辦法。
今天干脆也不見那群什么辦法都想不出的下屬了,只是躲進了家里面的佛堂念經求菩薩保佑。
當然,不是一個人念,而是和他的堂兄,剛剛押送一批軍資從天津府而來的吳延恩一起念。
“什么?大哥,你說什么?”
佛堂大門緊閉,里面的兩兄弟已經念完了經,正在商量著什么事情。
“只得如此啊!”吳延恩看著堂弟,“愚兄反復琢磨了,也只有這個辦法是條出路…”
“可,可這是造反啊!”
吳延寵的年紀明明比吳延恩小得多,現在卻顯得非常蒼老,須發皆白,已經是個皓首老翁了。
對于吳延恩提出的法子,他的反應除了驚恐,就是不可思議了。
這是要謀朝篡位啊!
而且還是在國難當頭的時候…
“不,不是造反。”吳延恩撫著胡須,“是救國救民!西京城守不住了,南京城要不了多久也得丟。
沒有了西京、南京,夾在中間的開京還能堅持?
想要遷都?怎么遷,打哪兒走啊?即便能到了慶州,靠著南面的那些山谷,怎么可以維持諾大的一個國家?高麗國,素來是靠西京、開京、南京還有全州的平原養育的!”
高麗的地形就是西海岸有點養人的平原,別的地方都是山區。在生產力不發達的古代,平原可以提供的糧食,不知道超過山區多少倍了。而糧食就意味著國力,意味人口。有了西海岸的糧食和人口,高麗國才能作為一個統一的國家存在。
如果西海岸全部落入生女真手中,遷往慶州(東京)山里面的朝廷,是無法壓制豪族,維持國家的。
“不至于吧?”吳延寵看著一臉凝重表情的堂兄,“不至于那么快吧?西京和南京都是堅城,怎么可能在短時間內淪陷?”
“相信愚兄,”吳延恩道,“兩城不日間都將陷落!因為幽州軍有一種專破城池的利器,名叫大炮!”
“大炮?”
“就是一種大筒狀的銅器,中間掏空了,可以填裝火藥,發射鐵球,無堅不摧。別說西南二京,就是開京也不過旬日可破!所以西南二京必失,幽州軍和女真軍不日就要兵臨開京了。高麗國的朝廷和百官,根本連撤往慶州的機會都不會有。如果不想亡國,就得靠你了!”
“靠我?”吳延寵的心臟呯呯急跳,“怎么做?”
吳延恩道:“掃除奸佞,以戰求和!”
“以戰求和?”吳延寵望著堂兄,“不是說幽州軍有破城的利器?”
“沒錯,但是用不用這個利器,還在于燕國王啊!”
“燕國王的條件是…”吳延寵吸了口氣,他已經明白自己沒有別的出路了。如果不想家破人亡,就只有和燕國王合作一把。
“割讓耽羅郡,釜山郡和慶源郡三地,并且賠款200萬緡,開放貿易。”
“什么!?”吳延寵猛地站了起來,“賠款200萬,還要割慶源郡,那可是南京的門戶啊…”
耽羅郡和釜山郡顧不了了,一個根本就不是高麗王國實際控制的區域,還有一個也在南面的海邊上,不要也罷。
可是慶源郡就是后來的仁川啊!這要割出去了,高麗國的首都就在人家的兵鋒之下,還能有寧日嗎?
另外,200萬緡的賠款,也是高麗無法承擔的。根本就沒有啊,拿什么去給?
“莫急,莫急,”吳延恩沖著兄弟招招手,示意他坐下說話,“賠款的事情有辦法的,可以借啊…天津銀行可以辦個借款,200萬緡先借著,以后慢慢還就是了。至于割讓慶源郡,其實對高麗國,對咱們吳家,那是利大于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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